永季坐他身边:你要是觉得孩子们吵,我们到楼下去?
升卿摇头,他觉得孩子们热闹才好。升卿说,这是我家的事,干什么要孩子们跟着一起?
他的身体原本好了些,因为听见小猫的事,体内的炎症又起来了。什么都不想吃,吃了几片消炎药和止痛片,喝了一口水,结果连水也吐了。
永季说,白又漆给自己来过消息,说想来学校“和升卿谈谈”。但他没让那人来,怕见了面又是一场不愉快。
来了能有什么好事呢?白又漆的几个路数,葛升卿心里再清楚不过。
他倒在办公室的床上,几乎立刻就困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葛升卿听见有人在骂自己——也许是个从前被自己要过债的人,捂着被打断的腿,男人在地上叫骂,你会有报应,你一定会有报应。
报应这种东西,也是欺软怕硬的。
浑浑噩噩间,他感到有人来到自己的身边——升卿睁开眼,见是周小秋。
升卿勉强对他笑笑:怎么了?不跟大家一起吃火锅吗?
周小秋摇头:我吃不下。
周小秋:老师,你有办法吗?给妹妹讨回公道的办法,你有吗?
葛升卿沉默了,疲惫地闭上双眼。
周小秋:老师,人长大后,是不是也不会有什么多出来的办法?大人只是长大的孩子,没有什么额外的力量,额外的权力。
周小秋:我看了报道,第一名接受了采访,但其实他没有去比赛,他顶了别人的名字拿了奖。
周小秋:读书、考试、拿文凭、拿奖……但好像有人随时能花钱从你手上买走这些东西,或者不花钱。
葛升卿:别瞎想,世道不是这样的。
周小秋:老师,我爸爸妈妈工作都很努力,但没有因为努力拼命了,就过上好的日子。
周小秋:我如果读书,考上好的大学,找到好的工作,但其实县城里也有很多这样的人。
周小秋:他们替人打工几十年,最后退休,他们的孩子也是继续替人打工……
葛升卿:没出息,自己当老板啊。
周小秋:我上面永远会有更大的老板。他们要你的生意做成,你就能做成,他们要你失败,你就失败。
周小秋:不是努力就能过上好日子的,生个病、出个意外,家里所有的积蓄就没有了,你以为今天买了车,买了房,明天出了事,你就立刻要卖掉车和房,搬回农村里去。
他也躺下身,挨着葛升卿,呆呆看着天花板。
周小秋:老师,我不知道努力有什么用。我觉得“努力”像是一个编出来的词,骗我们蒙着眼睛替他们努力工作,做牛做马。
周小秋:就好像云层上面和云层下面。云层上面就是天宫了,没有生老病死,出生是仙人永远就是仙人。
周小秋:我们是生在云层下面的,可能得要一辈子都用来修行,再被哪个仙人点拨,得了机缘巧合,才能看见天宫一眼。
云上有云上的世道,云下有云下的世道。
美好的公道是云上天宫的事情,下面的世道只有简单四个字“凑合活吧”。
葛升卿翻过身,微笑着抚摸他的头发,望着孩子的眼睛:你知道小孩子的骨折叫什么吗?叫做青枝骨折。
因为孩子的骨头还很软,不太会发生粉碎性骨折,都是软骨骨折。
但是如果长大了,软骨变成硬骨了,骨折就会发生断裂。
葛升卿:软骨头都是不会断的,硬骨头才会。
会断,会痛,因为是硬骨头,不懂得弯曲。
软骨头就轻松多了,会弯曲、会低头,也更容易活下去。
葛升卿:但其实当硬骨头挺有意思的,断掉的话,还能刺伤一些人的脚底板。
他撑起身,慢慢下了床。不知何时,葛升卿已经可以自己行走了。
扶着墙壁,他走出了办公室。小秋想来扶着他,但是被他轻轻推开了。
他让孩子去休息,自己到了食堂。永季正在收拾碗筷,见他站起来了,不禁愣了一下。
升卿让永季帮自己一个忙,叫一个人过来。
——白又漆。
-
会议室里,白氏集团的几个高层坐在白又漆对面,签署完了几份文件。
老人和白又漆再确认了一遍白山校舍闭校的时间:下个月一号,这个地方真的能空出来?
白又漆:谈妥了。
白又漆:已经通知下去了,下个月一号闭校。然后招商那边的人会引进工程队,做第一步的填埋。
——葛升卿见了他,两人谈了一次。
白又漆起初带着一些法律文件去找他,想做个简单的交易,他那边的律师替葛卯儿起诉学校,博取一笔赔偿金,并且让人坐足刑期。相应的,葛升卿需要让出学校。
人在崩溃时,往往会做出和从前不同的决断。
但是,葛升卿开出了另一个条件。那个条件出乎他的意料,但也在能力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