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这里是没有活路的。升卿说。
只能往远处走,往最高、最尊贵的地方走,或者爬,才能摆脱被下游的漩涡缓慢无声地绞杀。
白山县这样的地方有很多,它像是漩涡的地步,走不出去的人终其一生留在这里,他们中也许有些人保有美好的幻想,努力就能过得更好。他们以为存款每年增加三万、十年增加三十万就是好日子,以为孩子的存款每年增加三万五、孙子的存款每年增加五万……就是一代接一代的好日子。
但其实只要一场大病就能消耗掉这些三十万,他们的孩子大概率不会有孙子。就算有,孙子也扛不住第一轮的裁员,然后每年的存款从五万变回三万。
只要没有爬过那个代表分界的阶级阶梯,只要还在那个阶级下,人类自以为代代传承的一生,和牛羊养殖下的繁衍几乎没有任何的差别。
在同一个楼层的假楼梯里上上下下、竭尽全力地爬着,终其一生,也无法亲身抵达二楼。
所以他要带着孩子们、带着这群小兽们“迁徙”。
就算在一楼竭力攀爬,但只要能增加一点概率,哪怕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要去试。
葛升卿知道面前的人是半个白家人,他问永季,你走吗?
就像童话故事里带走所有孩子的斑衣吹笛人,把全镇的孩子带离这个毫无希望的地方……就像是个童话。
永季留下,是有后路的。他可以打通白又漆的电话,说自己想“回家”,他会得到一个比戴优更好的机会,平步青云。
开豪车、穿西装,搬进雌玉龙楼别墅区里的某一幢……变成“人上人”。
永季:我为你坐了十年牢,你还不信我?
升卿:就是因为这十年,我不敢再和你提任何要求。
永季:什么要求呀?你不说说怎么知道?
月色下,他捡起打火机点燃,凑近了永季的烟,火苗在烟边轻轻颤动,只是还未触及。
冷暖二色交织的镜片后,他的眼里第一次露出胆怯。
葛升卿:我们一起,带着孩子离开这。
离开这,就意味着不再是“白家人”,无法再享受那条退路,只是个普通的刑满释放人员,很难找到正经工作。
没有固定住处,全部重新开始……葛升卿不敢看他的眼睛,自己在对永季提要求,而这个人曾经为他坐过十年的牢。应该是反过来的,是永季理直气壮向他要回报才对……
钱啊,照顾啊……在永季出狱前,他就做好了这些心理准备。
面前的人低头看着他,等了很久,像是确认他已经提完了要求,微微睁大了眼睛。
然后,傅永季咬着烟触及了他的火:就这?
傅永季接过他的打火机,把微热火机在他耳朵边贴了贴:你一直绷得那么紧,就是有话堵在心里,没问出来?
——一直横在心头的不安,纠缠成了足以把人逼疯的石头,死死压在他身上。
今夜,它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倏尔飞散了;葛升卿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向前靠在了永季的胸口。
那人的双臂轻轻环住他,像哄一个不安的孩子一样。永季轻声说:只要有办法把他们都带走,我肯定跟你一起走。你怎么会觉得我可能选白家……
升卿:……我……
突然,一道手电筒的灯光射进坑里。他们都没注意周围的声音,没发现有人靠近。
两人都迅速抬头,永季反手握住了铲子。坑边出现了两个人影,还有个熟悉的声音——
白都梁:这这这!人在坑里!……哎?你们俩在坑里干啥啊?
永季:我、我们……种点东西……你……你怎么会在这?
就在这时,他们看清了白都梁身边的另一个人影。那是个陌生人,但关键是他身上的衣服……
——他穿的是警服。
第22章
由于担心坑边的土壤太松软,白都梁身边的青年警员拿手扶着旁边的车后盖——就在盖子下,躺着涂小盼的妈妈和男友。
白都梁能找过来,是因为永季的车里有定位装置。他去修过车,在白山县,白家人有本事通过修车行,给他的车装上监控。
虽然有点不择手段,但白都梁想,自己也不是想害两人,是真的有正经事找他们帮忙的……
白都梁:你们……在这挖个这么大的坑,是要干啥?
葛升卿:植树节快到了,我要练一下挖坑,到时候带学生种树。
白都梁:……植树节是现在?我咋记得它不是现在?
旁边的青年点头:好像是春天。
葛升卿:不,教育局下来了新文件,植树节改日子了。
这个理由怎么听都很扯淡,但葛老师自带一种说服力气场,两人在坑边互相看了一眼,困惑,但是点头。
白都梁提出,大家先一起去吃个宵夜,吃饭时候慢慢谈。就在他说完烧烤这个词的时候,永季哇得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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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叫童关,是刚调到市局的,高中时和白都梁是同学兼死党。
童关家庭条件也很好,父母在本地都拥有商铺和地产。他不喜欢读书,成绩一直吊儿郎当的,最大的爱好是武侠小说。
在白都梁高中的时代,衡量男生眼界的标准就是看了几本武侠,能不能把金庸和古龙的名场面倒背如流,对张无忌应该娶哪个洋洋洒洒发表独到见解……童关就是武侠沉迷者之一,直到如今都会看新翻拍的老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