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三桥眼中的波光动了动,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多打量了面前人一小会儿。他把目光从那学生的脸上一点儿一点儿移到对方穿着的衬衫上,那件衬衫白极了,甚至有些刺眼,而且熨烫得十分平整,连一条褶子都没有,下摆被规矩地扎进裤子里。
那男生“考究”的穿着让邱三桥心中升起了一丝好感,他觉得对方的态度和去年参加面试的学生比起来,简直好太多了。去年那波学生的胆子一个比一个大,其中几个竟然穿着短裤,踩着拖鞋就来了,给人的感觉不是在面试,倒像是在逛菜市场。
邱三桥刚想收回视线,忽地发现那学生也在打量他,透过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半框金丝边儿眼镜。他们二人的目光只是短暂地交汇了一下,然后那个男生立刻移开了视线,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几抹流云上去了。
邱三桥没再耽搁,推门进了教室,径直走到面试评委组长戴长剑身旁,然后坐了下来。
戴长剑是邱三桥硕士期间的导师,原本是京大法学院乃至整个刑法界的权威,在学界算得上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后来因为学院内部的派系之争,戴长剑被几位刑法领域的后起之秀围攻,那些人说他学术不端、窃取他人的研究成果,他一气之下就辞职了,跑到燕京法律大学继续教书。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戴长剑和邱三桥师生间的感情,这么多年来邱老师一直对自己的老恩师怀着崇敬之情。
“小邱,你怎么才过来,面试都快结束了。我们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最后一个同学的简历,是不是昨天开完复试规则研讨会之后被你带回去了?”戴长剑一皱眉,眼皮上的痦子藏进了皱纹里。
“戴老,不好意思。”邱三桥朝自己的老恩师歉意地笑笑,将带来的资料递给旁边儿的秘书,“周老师,麻烦您帮我把学生的个人简历分给各位评委老师。”
坐在后排的一个刚入职的讲师瞥了一眼手中的简历:“哟,这学生本科是京大医学部的,学医的不都报法硕院么,报咱们刑司院的这还是第一个。初试分数挺高啊,还发过英文文章,不知道《European Journal of Epidemiology(欧洲流行病学杂志)》是什么样的杂志。”
坐在新讲师旁边的蒋春深一听也去看手中的个人简历,半恭维半调侃地说了句:“戴老不愧是戴老啊,那学生报的是您的研究生。”
“他没有提前联系我,再说我的名额已经报满——”戴长剑一边儿扫着简历上的内容,一边儿说着,后来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一双浑浊却不失精明的眼睛睁得老大,声音也戛然而止。
邱三桥不解地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老恩师,顺着对方视线停留的位置看过去,下一刻他自己也愣住了。
只见简历表左上方的姓名一栏中工整地写着两个字:寻逸。
刚才在候考区见到的那个学生竟然姓寻。
他姓寻。
寻……
寻逸……
第3章
难道是他、他来了?还是说这只是个巧合,是自己太敏感了?
邱三桥的脑子转得飞快,不出一分钟的工夫已经想出了好几种可能。他之前对那个男学生产生的好感,此刻此刻已经被惊俱磨得一丁点儿也不剩了。
邱三桥回过神来的时候,新来的小讲师已经让秘书周老师把最后一个来面试的学生叫了进来。
寻逸站在讲台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朝着台下坐着的老师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开始自我介绍。
寻逸的声音很好听,就是语气平了些,听不出什么情绪。他说了很多,不过他说的这些没有几位老师真正听进去了,直到他介绍完,台下依旧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见几位主评委老师都不吭声,四位新来的讲师也不敢说话,只能干杵在椅子上大眼儿瞪小眼儿,互相打量着彼此,揣测着前排这群大教授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一时间,教室里的氛围安静到诡异。
寻逸也察觉到了异样,犹豫了一下,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请问老师们有什么问题要问么。”
坐在后排的小讲师听到这句话,如得一纸赦令,飞快地说:“从简历上看,你是个医学生,为什么要来法律大学深造?”
“因为……”寻逸的视线掠过了台下老师的头顶,直直地投到了房间的墙壁上,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完成一件事,需要系统地学习一些法律知识,而且我认为法大的环境有助于我更深更全面地掌握这些知识。”
此言一出,教室前排的气氛更为凝重,空气就像是被胶住了。
邱三桥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另一个小讲师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微妙的变化,又问:“同学,我看你报的是戴老师的研究生,但你没有提前跟他联系,他现在已经招满了。我们可能会把你调剂给其他老师,你接受调剂吗?”
这次轮到寻逸沉默了。他皱了皱眉,透过架在鼻梁上那副金丝边儿眼镜,不动声色地将在座的所有老师打量了个遍。
目光相触的一瞬,蒋春深叹了口气,自作主张地说:“同学,你可能不太了解情况。因为你本科不是法学或者相关专业的,读刑诉方向的法学硕士有些难度,一般有医学背景的学生都会选择去法硕院读法律硕士或者证科院读法医学或者司法鉴定学。我们可以帮你和这两个学院的老师沟通一下,如果你愿意可以考虑转到那边去。”
“老师,我没有填错,我报的就是刑诉学专业的侦查学方向。”寻逸的语气坚定。
蒋春深讨了个没趣,只好从面试题库中挑了个问题问:“好,既然这样,你说说刑事拘留和司法拘留的区别。”
寻逸不假思索地说:“刑事拘留和司法拘留的区别主要是适用对象不同,采用的机关不同,与判决结果的关系不同和期限不同。下面我分条进行陈述……”
“你再简单说说一下检察院的抗诉权。”后排一个老师问。
寻逸推了推眼镜,稍微思索了一下,答了一段话。
整场面试自始至终都是几个年纪很轻的讲师与寻逸在互动,前排的几个大教授则一直干坐在椅子上,形如虚设。
最后蒋春深还想问个问题,但被戴长剑给打断了,老先生朝着寻逸眯了眯眼,沉着脸说:“你可以离开了。”
寻逸怔了怔,不解地看了戴长剑一眼,然后朝台下的几位老师鞠了一躬,走出了教室。
蒋春深也察觉到了戴长剑的反常,她强压下满腹的疑问,微笑着提醒:“戴老,您刚才忘了问英语问题了,是不是把那个学生叫回来,再问一下?”
“不用问了,那个学生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戴长剑沉着脸摸了摸下巴,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发怒的前兆。说罢,老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过身对蒋春深和新来的几个青年教师说:“蒋老师,还有其他几位老师,你们可以走了,我们几个再核对一下今天面试的分数。”
第4章
蒋春深和四位新讲师面面相觑,他们个个脑子里堆满了问号,但碍于戴长剑的地位和面子,都闭紧了嘴巴,什么也没问。
“闲杂人等”走干净了以后,五楼教室里只剩下戴长剑、邱三桥、龚鸣、王来生和谢振云五位男老师。
戴长剑用一双浑浊的眼睛像猎鹰一般地扫视着众人,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诸位,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我想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如果你们不反对,我就把刚才那个叫‘寻逸’的学生从录取名单中剔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