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大校园里一共有两条人工湖,东边儿这个叫东湖,西边儿那个叫西湖,西湖从1962年动工,一直到现在都风平浪静,什么事儿都没出过。相比于西湖,东湖显得神奇而又诡秘,名声也很响,丝毫不逊于京大的燕栖湖。相传这条人工湖湖是东君下凡时歇脚的地方,饮一口湖水,东君就能入梦;用湖水洗洗身子,便可忘却一切烦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传闻的缘故,年年都有学生往湖里跳,还不止一个两个,本校生倒是没几个跳的,被淹死的基本都是外校的学生。
校领导觉得东湖风水不好,阴气太重,准备明年把它填了,只保留湖中心的亭子。
黄家国瞥了一眼湖水,叹了口气:“又有个学生溺死在湖里了,闹得沸沸扬扬的。我还以为跳湖的是我带的那个博士,所以就过来了,后来发现溺死的学生不是咱们学校的,好像是从外地赶过来的。”
“你那个博士生怎么了?”邱三桥问。他心想,黄家国总算要进入正题了,不过这么久对方才开口,恐怕不是什么好办的事儿。
黄家国带着邱三桥拐到了一条没人的小路,这才发起牢骚:“我那个博士不是准备今年毕业吗,前天论文盲审结果出来了,外校的4位评审人都给了B,但咱学校的一位评审人却给了个D。他去年就得了个D,没办法只好延期一年好好写论文,可今年……唉……照这个样子又得延期,明年再通不过盲审,就只能肄业了。他给我发短信说,要自杀,还在朋友圈里发‘法大刑司楼,一跃解千愁’,一天发好几次。我给他打了好多电话,他都不接,我去他宿舍找他,他舍友说从昨天起就没见到他了。我都快急死了。你说说为什么别的学校博士论文都是外审,而咱们学校非加个内审,这不是鼓励大家互相捅刀子吗。”黄家国越说越愁,越说越气,脸色难看得像生吞了一只从臭水沟里飞出的苍蝇。
黄家国一会儿提到毕业,一会儿又说到自杀,邱三桥揣测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自己能帮上什么忙,毕竟他只是一个没权没势的普通教师,不是什么院领导。末了,他只好象征性地问了句:“你学生要自杀的事通知院里了吗?”
黄家国苦着脸,摇摇头。他对院里管事儿的那群老家伙颇有成见,在他眼里,那群老狐狸除了搞搞形式主义,就不会别的了。如果他带的学生出了什么事儿,学生家长或者看他不顺眼的人一定会举报他,院里那群老家伙一准会成立什么狗屁调查小组,把他的老底儿通通翻出来,说不定会把他刚来法大时欠下的一屁股风流债都挖出来。每每思及至此,黄家国都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拔光了毛,按在砧板上的鸡,只能任人宰割。
该死的弹劾机制,该死的举报制度!黄家国越想越来气,别的学校都是把学校或者学院的利益和导师的利益捆绑在一起,结果法大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自己人不护着自己人。而且自钱江麟钱院长上台后,这个“陋习”非但没有根除,反而愈演愈烈。
见黄家国不说话,邱三桥又问:“黄老师,你有没有和孩子的家长沟通过?”
“我去年就跟他家里人说过这个问题,但是他现在已经跟父母决裂了,他父母也不认他这个儿子了,说孩子是活是死与他们无关。你说说……我是不信他们和自己儿子决裂,如果他们的儿子死了,他们一准要找我找学校讨个说法。”黄家国愁得眉毛都开始打结。
邱三桥抿抿唇,不解地看了对方一眼。
“我听说是取向的问题,我那个博士是男生,交过好几个男朋友,早知道他是这个样子的,就不把他招进来了。”黄家国连声叹气,“你说楚汉市那个学校刚出事,我这里要是再跳楼一个,岂不是……”
╰(*′︶`*)╯不知不觉这篇文已经45万字了,大家放心,我还有22万字的存稿。寻寻:_☆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还要再惨22万字。邱老师:_☆不止22万。孟祥慈:''是啊,毕竟我这个主角还没正式出场。寻寻:_(:τ」∠)_我选择死亡。孟祥慈:╰(*′︶`*)╯耶,寻逸死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和邱老师在一起了!撒花!寻寻:_☆请问你是哪根葱。
第258章
邱三桥听着听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之色,他心里也跟着纳闷儿,黄家国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诉苦,却不提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对方在犹豫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契机?邱三桥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绕圈子式的说话方式,太让人头疼,而且还浪费时间。
尽管如此,邱三桥还是平复了一下心绪,温声劝慰了一句:“黄老师,你的情况和楚汉市那所学校发生的事不是一个性质。你作为导师,已经履行了指导、敦促学生完成毕业论文的职责,在这样的情况下,学生还是达不到毕业要求的话,主要责任在学生自己。”
“话是这么说,但是一旦出了什么事,我脸上也不好看,我怕被人揪着不放……这不成我的污点了吗。”黄家国扒了一把自己稀疏的头发。
其实黄家国根本不在意脸上气色好不好,头发多几根还是少几根,他真正在乎的是名片好不好看,称呼好不好听。他都在法大工作整整十年了,还是一个小小的副教授,每当他看见自己的名字和“副教授”三个字同时出现在一张纸上的时候,都分分钟钟地想把那张纸撕碎。如今他项目拿够了,国社科和横向都有不少,论文也发了很多,讲座更是没少办,来理来说年底就能评上正教授了。眼看着好日子就要来了,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他怎么能不来气。
邱三桥扫了一眼手机,发现寻逸一条短信也没给他发,又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学生来。他不想再跟黄家国在这儿耗着,于是就直接把事情挑明了:“黄老师,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和我说,不用这样。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先离开了,我有些忙。”
黄家国见邱三桥要走,立刻挡在对方身前,笑了笑:“邱老师,我……我看了看论文的校内评审意见,觉得评审人行文的风格和措辞与戴老的非常相似,我昨晚给他打了个电话,试探了一下口风,看看能不能修改一下评审结果。结果戴老很气愤地说改不了,然后就把我的电话给挂了。后天评审结果就要汇总给答辩秘书了……唉……邱老师啊,你能不能帮我跟戴老说说,你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你的话肯定管用。”
邱三桥心想,黄家国这么做明显是想在解决自己眼前麻烦的同时,把责任推给戴老师。他要是帮了对方这个忙,就是害自己的老恩师。虽然是这么个理,但他却不想把事情说破,于是换了种方式推脱:“黄老师,你也知道,戴老师不是那种能轻易松口的人,而且他给D自然有他的道理,肯定不是故意为难你,毕竟他都做到那个位置了,没必要干那些。我承认戴老师对学生的要求有时比较严格,但这未必是件坏事。”他顿了顿,又说,“再者说,如果你把评审结果改了,让你学生通过了,那么以后会有更多学生用自杀来威胁老师,这该怎么处理?”
“邱老师,你看,咱们之前也是有交情的,你就帮帮我,帮我这一次。”黄家国不死心。
邱三桥委婉地说:“黄老师,你还是先跟院里联系一下,然后赶紧找找你的学生。”
黄家国点点头,说自己马上去找人。然后他开始对邱三桥一顿软磨硬泡,把这几年想吐没吐的苦水通通都吐了出来,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惨兮兮的,好像全天下就他一个人在学术上不得志一样。邱三桥实在耐不住别人跟他诉苦,只好答应对方去找戴长剑再问上一问。黄家国紧紧地握了一下邱三桥的手,然后立刻跑回办公室,拿了两盒大红袍茶叶,一盒送给邱三桥,另一盒让男人帮着带给戴长剑。邱三桥心说,恐怕盒子里不仅仅是茶叶这么简单,不过就算只是茶叶,他也不能收,还是一起给老恩师带上吧。
邱三桥拎着两盒茶叶,边往戴长剑家走,边拨通了寻逸的电话。男生在电话里说,李天歆的母亲得的是急性心肌梗死,刚做了造影,医生说没有办法做支架。男生还说,自己一会去三院对面的餐厅吃个晚饭,吃完再回医院守着,顺便看看妈妈和周觅。邱三桥说,自己会尽快忙完手头的事,然后去医院和寻逸汇合,把手术费垫上。
挂了电话以后,邱三桥加快了脚步,等他来到戴长剑家门口,按下门铃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他见老恩师开了门,朝对方温和一笑,把茶叶递了过去。
戴长剑瞥了一眼邱三桥手里拎着的东西,却没有接,他转过身子往沙发那边儿走去,沉声道:“你带这个过来干什么,五一劳动节也要送礼?我早就说过了,不要给我带东西,我什么都不缺。”
邱三桥对着自己老恩师的背影又笑了笑,然后进屋换上拖鞋,跟在对方的后面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
戴长剑从茶几上拿起一个文件夹,正准备拿给邱三桥看,冷不丁地被地上放着的红色茶叶盒子晃了一下,这碍眼的东西让他有些不痛快,当他由这两盒茶叶联想到某个人的时候,脸色忽地阴了下来。他边摸下巴边说:“是不是又是林同榷让你带过来的,他这个人搞学术不行,干这种事情倒是一把好手。今年校庆他非要请我回去做个演讲,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想要我过去,门都没有。”
戴老师又要“审问”邱老师了。邱老师:(˙▽˙)希望这次能萌混过关,喵。寻寻:_☆不许你在别人面前这么萌。孟祥慈:╰(*′︶`*)╯他可以在我面前卖萌。寻寻:_☆你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第259章
邱三桥立刻开口:“老师,您误会了,不是——”
戴长剑打断了自己学生的话:“你别和林同榷他们几个瞎掺和,他们在哪里,哪里就乌烟瘴气的。”
邱三桥抿抿唇,没有把话接下去。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的老恩师终有一日会释怀,但如今他渐渐明白了,有些事,一辈子也过不去。
“你的肩膀怎么了,衣服破了,里面还缠了纱布。”戴长剑自己转了话题。
“没什么事,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邱三桥说完后,见自己的老恩师摸着下巴沉默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怕对方继续深挖他肩膀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于是又把话题引了回来,“其实这两盒茶叶是黄老师让我带给您的。他说您在评阅毕业论文的时候给他的博士生评了个D,那个学生的心理素质不是很好,可能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所以您能不能帮忙重新评阅一下?”
“你说的是黄家国?”戴长剑见自己的学生点了点头,冷哼了一声,又说,“他的学生心理素质不好,那是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审论文的时候审的是论文的学术水平能不能达到毕业要求,又不是学生心理素质的好坏。”
戴长剑说话的时候,邱三桥的视线从对方的脸上飘到了装茶叶的盒子上,然后又飘了回来。他现在明白了,这次自己的老恩师铁定是不帮忙了,所以才装作听不懂他刚才那番话中的潜台词。
“黄家国这个人,和林同榷是一副德行,但林同榷比他聪明一些,在外人面前装得还像个样子。”戴长剑盯着自己的学生,目光如猎鹰般犀利,“小邱,你跟我说实话,黄家国给了你什么好处?”
邱三桥怔了怔,低声说:“他给我的东西,我都给您带过来了。他一直和我诉苦,把咱们院里这几年评上教授的老师都说了一遍,我实在是……”
“你一会走的时候,把两盒茶叶都带走,原封不动地还给黄家国。告诉他,明天让他那个学生拿着自己的毕业论文到我办公室,把上面的内容一字一句念给我听,如果念完以后,那个学生觉得自己能得A,我立刻在评审系统里把评分改成A。”戴长剑见邱三桥要开口说些什么,拧着眉头,抢在对方前面说,“你放心,这个坏人我来做。咱们院里不知道多少人记恨着我,不怕再多一个黄家国。”
“老师,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强硬,总有变通的办法。再说黄老师也挺不容易的……”邱三桥硬着头皮低声说。
“小邱,你要是再帮黄家国说一句话,就直接拎着茶叶走人,我这里不欢迎你!”戴长剑一生气,满脸的褶子和横纹都堆在一起,好不吓人。他说完后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缓了口气,继续说道:“你这人,一点脾气也没有,还容易心软,从来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别人。你这样太容易吃亏,很多时候我都看不下去,想狠狠地骂你一顿,把你骂醒。不过,这么多年了,我带过的学生里没几个能像你一样专心搞学术的,我也就只好忍忍你做出的这些蠢事。”
戴长剑年轻的时候脾气就不好,到老了还是这样,他手底下的学生,没有一个没挨过骂的。当然,邱三桥不顺他心了,他也要骂,不过骂完以后他总会讲一些大道理,讲完道理,还要再夸对方一两句。毕竟邱三桥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很多时候,他已经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儿子。
邱三桥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坐在沙发上朝自己的老师歉意地笑笑。
戴长剑又拿起了茶几上那个文件夹,盯着自己学生的眼睛问:“寻逸昨天去青岛了?你也跟着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