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个个伸着脖子听着,县老爷思量片刻才对孙菊道:“本官为民做主,你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吧。”
“当初镇上的张家姐妹俩经媒人保媒许给了周家兄弟,谁知姐姐张水儿订亲后突然离家逃婚了,张家人无奈便毁了妹妹张月儿和周家老二周致的婚事,转头把张月儿许给了周家老大周彪,这件事拆散了一对人,三人之中只有周彪是高兴的,哪成想快要成亲时,张月儿却和周致私下里见面被人发现,周致更是拿了钱财给周彪,要求娶张月儿。”
孙菊说到这里已经慢慢冷静下来,这件事是周家秘而不宣的事,周大伯渐渐地眼神空洞,干瘦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一张脸扭曲到了极致,无声地催促她继续说。
“当时周老爷子还在世,也觉得他们二人最先就订了亲,此事也合理,硬是做主同意了这门亲事,不过把属于周致的钱财都给了周彪,后来经过媒婆做保我来到了周家,成亲后很快就有了身孕,但周致夫妻一直没有孩子,都是因为吃了我的药。”
这些话看似平常,却像是雪崩前的最后一次震动,很快周大伯心里就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他脸色一白,怪不得当时周致和张月儿经常求医问药,几年后终于遇到了赤脚大夫,吃了他的药后好不容易怀了孩子,却难产去世,周禾胎里落下了体虚的毛病,难道都是因为孙菊下的药?
“你这狠心的妇人,我和他们夫妻二人的事哪里需要你掺和进去,你还给她下药,你好大的胆子!”
周大伯咬牙切齿,语气里充斥着震怒,仿佛下一瞬就要在县老爷眼皮子地下动手打人。
“呸!你只会说好话!当初成亲时,你眼里都是张月儿,哪里能看到我的付出,我忙里忙外照顾你照顾公婆,凡事都听你的话,半点不敢反驳,你倒好,就愿意掺和人家夫妻俩的事,恨不得在把张月儿夺回来,我若不是用了点手段,你的心能回到我的身上吗,你眼里还有这个家吗!张月儿到底哪里好,让你们兄弟俩都一心扑在她身上!”
孙菊双眼赤红地痛骂着,仿佛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发泄出来,她指着周大伯,眼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歇斯底里和委屈,也不知是她嗓门太大还是她说得都是实话,周大伯浑身一震哽咽了几声,一时无话可说。
缓了片刻他才摇摇头失神地盯着地面喃喃道:“都是报应啊。”
这些年来他痛恨张月儿不爱他选择了周致让,他更痛恨周致肯为了爱人放弃所有过那苦日子,以至于张月儿难产而死时他莫名有些兴奋,他想看看周致会怎样对待这个害死了媳妇儿的娃娃,可周禾一日日长大,那张脸像极了张月儿,周致疼孩子疼到了骨子里,慢慢的他发现他的恨意并没有随着时间消散,以至于看不得周禾日子过得好,看不得他开心的笑。
此时周禾就站在身后,所有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周大伯不敢回头,他怕看到周禾得意的笑脸。
谁也没想到一件纳妾的案子会牵扯出这么多的陈年往事,周谷的病是导火索,点燃了周家和睦表象下隐藏的线,一时间周家一家人不仅再也回不到当初,而且孙菊还要面临牢狱之灾,她亲口诉说往事无疑是一道有力的证据。
外头看热闹的人一片哗然,堂内几人都默不作声,连县老爷也安静地看着不发一言,孙菊发泄过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周大伯,便认命般地匍匐在地,恳求道:“大人,草民说得话句句属实,我自知有罪,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求大人放过我的孩子。”
周谷立在身后咬紧牙关,身子如遭雷劈般止不住地颤抖,膝盖发软跪在了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绝望地捶着双腿,这件事到底是谁的错,他说不清,脑子已经停了思考,下意识地回头去寻周禾的身影。
从孙菊说话起,周禾就在默默地听着,此时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眼泪顺着通红的眼圈流了满面,即使身后一只温热的大手不停地去擦也挡不住似的,周禾本不爱哭,但却忍不住。
有几人发现了他的异样,好毫不客气地打量他,周禾忍了一会儿没忍住,便转过身去脸埋在江现离的怀里,泪水都抹在了他的衣襟上,呜咽声也被宽厚的胸膛遮掩了几分。
他刚穿来时只是觉得周禾命苦,没想到爹娘的命更苦,周禾又是最无辜的受害者,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他理不清了,是孙菊又或者是周大伯,还有那个最初毁婚的张水儿?
周禾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他揪着江现离的衣襟,用一双红肿的眼睛望向他,那目光里有深深地不解和怯意,仿佛在寻求他的安慰和帮助。
“没事的,都过去了。”江现离抬头遮住了周禾的双眼,另一手放在他的后脑不断地安抚着,嗓音低低地说:“你还有我,还有柳儿,坏人都会有报应的,以后我们不会再过苦日子了,相信我,好吗?”
周禾的眼泪似是断了线的珠子,听了他的话后流得更凶,不一会儿衣襟前方就洇出了一片深色痕迹,江现离蹙眉索性双手捧着他的脸,低笑道:“不许哭了,柳儿还在身后看着呢,爹爹又哭鼻子了,小心他回家后笑话你。”
提起柳儿周禾才抽噎一瞬止住了哭声,他这会儿难受,当年的真相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换做谁也难以接受,他只是心里有遗憾才会收不住眼泪。
周禾擦擦眼角,深吸一口气换了副表情,冷眼看着周大伯夫妇,不到一刻钟,县老爷面无表情道:“孙菊谋害人命,先押入大牢日后待证据补齐再另行宣判。”
周大伯和周谷父子俩没有异议,只是绝望地看着孙菊的背影痛苦地闭上了眼。
案子告一段落,县老爷也遣他们先回家,江现离带着周禾先走一步,回去的路上周禾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就听江现离一字一句地说:“刚刚在公堂上孙菊说了一个名字,我很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
周禾回过神来诧异地和他对视,不可置信问:“江大哥,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最近又做过那些梦吗?”
“梦里有一个女人,就叫张水儿,她好像很恨我。”
第39章 我不走
江现离的外伤这些日子已经痊愈, 只是失忆的问题还没什么进展,刚刚在公堂上听到了那个名字,猛地激起他的回忆, 熟悉地像是经常出现在身边的人。
后脑隐隐作痛,脑海中出现了一些隐隐约约地画面,耳边仿佛听见一道尖锐的嗓音怒骂:“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出息的儿子,敢想不敢做,一点儿也没有我当初的魄力!”
被她骂的人喏喏开口:“娘, 大哥他…他太厉害了,我害怕。”
“他算哪门子大哥, 这个家是咱们一家人的, 江现离担的是大少爷的名头和身份, 也不过是爹不疼又没娘的空架子罢了, 你记住,你才是江家名正言顺的少爷, 有我张水儿在, 江家的家产不可能都落在他的手上,二少爷又怎么样, 若是江家只有一个少爷,谁还在乎大的小的?”
“娘的意思是……儿子懂了!都听娘的!”
母子俩又说了些什么江现离听不清, 这些前段若有若无更多时候都是模糊不清的对话,叫他只能识得名字,捋不清其中的关系。
张水儿的儿子是江家的二少爷,想必他是江家的二房, “夫人, 老爷过来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
“你先回房吧, 娘自有办法。”伴随着张水儿尖细的嗓音, 江现离后脑的抽痛渐渐停了,意识越来越清晰,猛地攥住了周禾的手,像是摆脱了回忆的束缚。
“江大哥,你怎么样,想起什么了?”周禾小心翼翼地问:“后脑还疼吗?”
混沌消散,江现离额间布满冷汗,他睁眼瞧着这间简陋的屋子,又把目光挪到周禾脸上,才慢慢舒了口气,回忆里那些人对自己充满了恶意,无论他们是何身份,谋划的都是对他的算计,他有钱有家产自然会被人惦记,记忆里富贵奢华的院子和珠光宝气的衣饰也满足不了他们的贪欲,竟把主意到了他的身上。
不巧的是,他确实中招了。
幸运的是,他被周禾捡了回来。
“我好像想起来一些过去的事。”江现离眨眨眼,额头的冷汗顺着眼皮滴落,他紧了紧嗓子道:“我是江家的大少爷,娘亲去世了,家里还有继母和继弟,但是江家在哪里又是做什么行当的还没想起来。”
周禾茫然地看着他,忽地想到了什么,他反握住江现离的手,一点点地用力攥着。
“江大哥的意思是,张水儿是你的继母?”
“我也是根据回忆猜测出来的,若是她和孙菊口中所说的是同一个人,那就好办了,我们去打听打听她的事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江现离的目光落在周禾白皙的手腕上,五指用力的关系手腕上浮起几条青筋,指尖也透着红。
他没抬头,也知周禾眼里充满惊讶,“你说那个县令会怎样断孙菊这件案子?”
“我不知道……”
江现离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周禾脑子发懵,没空去思考孙菊的官司,张水儿和张月儿是亲姐妹,但脾性不同,比起当年毁婚,显然谋财害命的罪名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