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影在原地停顿片刻,终是听话地离开了屏风。
直到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容衍才重重将胸中浊气吐出,埋头扎进满浴桶的冷水中。
夕阳带着余晖一点一点被夜色吸收,院内亮起灯火时,卧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容衍穿了一身雪青的长衫,文雅风流,就是脸色有些发白,像上好的通透白玉。
冻出来的。
宁长风目光瞥过他屋里桌上已经空了的冰盆,神情闪过一丝尴尬和愧疚,他握拳抵住嘴唇咳了一声,道:“走吧,该吃晚饭了。”
容衍轻轻“嗯”一声,跟在他半步后。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庭院,暑热褪去,回廊下凉风习习,几只鲵鱼从洞里爬出来,半浮在水面悠哉悠哉地吐泡泡。
宁长风的脚步越来越慢,直到与容衍并肩而行。
他望着池塘的方向,状若无意地伸出尾指,勾住了容衍垂落在身侧的指尖。
容衍顿了顿,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接着就感觉自己整只手都被握住了,宁长风薄唇抿了抿,终是绷不住往上扬起,那一刻冷峻的侧脸线条似都化作了春风。
“再忍一忍,等卸货了让你好好舒坦一番。”宁长风突然凑近他耳边低而快速地说完,亲了亲他白玉似的耳垂,脖颈间红了一片。
容衍眼睫狂抖,不敢再看他一眼,被拉着手大步往前走去。
“谢天谢地,总算能吃下饭了。”望着如风卷残云扫荡了好几个菜碟的孕夫,张生华不由热泪盈眶,这还是宁长风自搬到书院来后第一次吃这么多饭。
“少吃些,到时撑着了难受。夜里若是饿再叫小厨房给你做。”容衍坐在他对面,碗里的饭菜几乎没动,他长途疾驰,风餐露宿,食欲本就不佳,见着宁长风更是满心欢喜,恨不能一眼不错地盯着他看,哪里还记得吃饭。
宁长风感受了一下并无饱胀感的肚子,望了望眼前觉得前所未有可口的饭菜,还是放下了碗筷。
确实吃得有点多。
吃完饭张生华给他把了把脉,松口气道:“体热已退,只是身体还需调理。回头我开副方子让小药房煎了,一日两服,切不可像前几日那般不喝了。”
宁长风有些尴尬地抽回手:“并非我赖着不喝,先前那药我喝着还是热——”
张生华瞥他一眼,朝容衍努了努嘴:“他来了不就起效了?”
宁长风:“……”
直到张生华离开,宁长风脸上的薄热都没下去。
夜半,宁长风在床上小心地翻了个身,却还是把枕边人惊醒了。
容衍摸上他额头,眯着眼睛含糊道:“又热了?”
见他还是醒了,宁长风索性平躺下来,皱着眉道:“不是,肚子胀。”
一声轻笑传来,接着一只手钻进他里衣,贴着隆起的肚皮上方轻轻按揉:“说了要少食多餐,明日可不许吃这么多了。”
在他的揉抚下,饱胀的肚腹总算舒服了一些,宁长风阖起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身下的竹席,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嗯”。
接着耳垂就被咬了一口。
容衍嗔笑:“没良心的,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宁长风便睁开眼,抓着他的手落在隆起的肚皮一侧,定定地看着他。
容衍:“做什么——”
话音刚起,就感觉手心下紧绷的肚皮鼓起一个小小的圆包,容衍的表情瞬间由调笑转变为愕然,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是,是——他在动!”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起身掀开薄被,趴在他肚皮上听动静。
宁长风压下心底泛起的异样感,替容衍理了理铺在他胸口的墨黑发丝,轻声道:“他命大,怎么折腾都没掉,便宜你了。”
也许就像李老说的,他和这个孩子有缘。
宁长风正自走神,就见容衍再抬头时眼中蓄满了泪水,啪嗒一下砸在丝被上,洇出一团水迹。
他说:“多疼啊。”
宁长风愣了愣,万没想到他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因为被看肚子而升起的那点异样感顿时烟消云散。
他正要解释其实还好时,就见容衍又伏下身去,屈指在他高耸紧绷的肚皮上轻轻叩了叩,低声唱起了摇篮曲。
……
“崽崽,我是你阿父。你在里面乖乖的,不要折腾你阿爹,他都瘦了。”
“动作小一点,别总是踢他。”
“不听话出来竹条子抽你屁股。”
……
宁长风听他絮叨个没完,不由好笑地将他拉起,替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迹:“他又不懂,说这些作甚。”
又道:“可别哭了,小崽子还没生出来,他阿父倒先哭上了,丢不丢人?”
话音未落就落进了容衍的怀抱中,清淡松香味萦绕着他,容衍的声音哽咽而沙哑,他在说:“抱歉。”
抱歉让他的长风受孕育之苦、分娩之痛;抱歉让他怀着孩子还要东征西战,露宿风餐;抱歉自己不能代他受这份苦、遭这份罪……
他为自己掩藏的私心感到后悔与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