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他和容衍能自己带就自己带,极少假手他人,虽说有时候会手忙脚乱,但图个放心。
他正吃着,就见一高挑女子从前堂穿过宴桌,她马尾高束,着一身劲装,五官明艳,英姿飒爽,直往宁长风的方向走来。
四周宾客的寒暄声小了些,个个目光落在她身上。
贺明章猛地站起,视线随着戚芷的移动而移动,手掌在身侧紧握成拳。
戚芷却像毫无察觉一般,大步自他身边走过,哪怕一瞬的停顿都无,留给他一个背影。
“总算叫我赶上了。”她长出一口气,衣摆上风尘仆仆,可见是一入京便朝这边赶来。
戚芷自怀中拿出一把长命锁挂在除夕脖子上,替小家伙抹去鼻尖上沾着的油花,笑道:“祝小除夕长命百岁,年年胜意。”
除夕好奇地抓着金灿灿的小锁瞅瞅,往嘴里送去。
宁长风哭笑不得地制止了他,请这位在边疆苦守十数年未曾回盛京一步的女将军入座。
“不了。”戚芷拒绝道:“本应直接入宫面圣的,圣上特许我来此一趟,不宜耽搁太久。”
她有兵权在身,按律应先入宫交卸虎符才能行走活动,如此这般已是景泰蓝恩宠了。
宁长风并不多留,抱起除夕亲自送她到大门口。
正是阳春三月,风很和煦,戚芷牵马往前走出几步,突然又回头,视线在除夕小手上抓着的金锁上落了又落,问了宁长风一个问题。
她问:“若有一日你发现还有亲人苟活于世,该当如何?”
宁长风顿了顿,想起被埋在葭野上的那枚刻着名字的玉佩,那日风号声如无数冤魂悲鸣穿过他耳膜,又因参天大树的生长而逐渐平息。
那个早逝的灵魂已永远地留在了葭野平原,和无数战死英灵一道镇守着北昭西南界的领土。
他不能偷走别人的一生,纵然那是个死人。
于是宁长风回答:“各自安好,足以。”
……
阳光洒落在除夕手里抓着的金锁上,那是一件样式很老的长命锁,边缘有些磨损,透过中间镂空的设计,可以看到底部镌刻的字样:戚长风。
宁长风从自家崽手里抢过金锁,毫无愧疚感地往怀里一揣,心想哪日得闲了就把这锁也一并埋在葭野平原,也算物归原主了。
戚芷走时神情颇为失落,不多会贺明章从里头出来,朝他匆匆作了个揖,追着戚芷离开的方向走了。
宁长风正要转身入府,就见门口缓缓停下一辆马车,安国公从里面走下来,身后跟着一戴帷纱的女子。
“失礼失礼,家中小女吵着闹着要来,耽搁了些时辰,望武安侯莫怪。”
安国公韩松看年纪四十上下,面白无须,温文儒雅,性喜静、在护国寺焚香修行数年,身上常年带着一股檀香味。
其独子韩风行现在大理寺当差,倒从未听说过有个女儿。
若是庶女,按北昭风俗不应带到这种场合来。
只是来者是客,别人的事不好多问。
宁长风不喜此人,目光扫过他身后跟着的正在好奇地东张西望的小姑娘,寒暄了几句便引他入座。
女宾席开在内间,宁长风扫眼望去,容衍正和一群新提拔上来的年轻官员推杯换盏,他换了一身月白镶云纹的衣袍,衬得肤色越发雪白而眉眼如墨,褪去那层长年累月笼罩在身上的阴郁气后,整个人宛若上好的明珠往外散发出柔光。
一举一动都叫人移不开眼。
内间有不少女眷和哥儿隔着屏风偷偷瞧他的身影,宁长风抿了抿薄唇,将小姑娘带到席间坐下。
他生得高大威武,又封了侯爵,虽是哥儿却气势凛冽,有他在此作陪女眷们反倒不自在,因此宁长风安置好后就要离开。
衣角却被人拉住了,小姑娘已取了帷纱,约莫十四五的年纪,面容姣好,神情一派天真。
她眨了眨杏眼,指着屏风外容衍的身影好奇道:“那就是首辅大人呀,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怕嘛。”
众人被她直白露骨的言语逗得捂嘴笑了起来,纷纷笑她不害臊,追着一个男人问。
小姑娘表情天真,不明所以地看向众人。
宁长风扯开被她拽着的衣摆,恶劣地吓唬小姑娘:“听说过孤狼望月的故事么,他晚上要变成狼吃人的,一顿起码十个!”
小姑娘顿时吓得杏眼瞪老大,忙低头不敢再看容衍一眼。
宁长风敛起陡然而生的恶趣味,心满意足地离开。
府中办宴最为繁琐,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宁长风不擅此道,多数是容衍在操办,他只需带着除夕露面寒暄几句,宴会上的言语刺探则尽数被容衍原封不动地挡了回去。
宾客渐散,宁长风算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让侍女把已经睡着的除夕抱走,自己进了卧房,约莫两炷香的时间才从里面走出来。
他往上扯了扯衣领,神情闪过一抹不自在。
容衍才盘完账,见到宁长风过来忙起身牵了他手,在唇上啄了一口,笑问道:“等我等着急了?”
宁长风看了眼桌上的账本,垂下眼,语气略有些生硬:“忙完了么?”
容衍将桌案上的账本一合,拉着他就往外走,轻松道:“忙完了忙完了,走睡觉去。”
两人并肩走在廊下,影子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渐渐地合为一体,不分你我。
四周静谧,只有虫鸣声伴奏。
宁长风觉得自己心脏都快要跳出喉咙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