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宛萱双手抱臂,挺胸骄傲道:“是,她们和我一样,誓要报复生前遭遇的种种不公。她们追随我,忠于我,和我活着的时候遇到那些人不一样,她们永远不会背叛我!”
“是吗?”叶折瑾反问道:“那是你让你的手下强制吸干刘才的阳气和精气,直至把他几近吸成一具干尸?”
“我才没有下过这种命令!”周宛萱当即高声反驳,怔愣一瞬,而后满面怒容道:“你撒谎!她们不会做这样的事!”
“怎么不会?”叶折瑾冷静分析,列出两条理由:“你将原安城即将成婚的男人掳来杀掉,你的手下深谙你的深仇大恨,既是对你忠心,那就会恶你所恶。又或者说,单纯是刘才的阳气精气太过美味,她们不甘将其放走,便阳奉阴违地偷偷吸食。说实话,比起前一种,我倒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这一通说下来,本是说给周宛萱听,可越说他越觉得熟悉,好似他自己曾亲身经历过类似的事。
然后,他毫不迟疑给出建议:“对于私自妄为背叛的手下,绝不可留。”
周宛萱看清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和杀意,即便她是鬼身,后背也一阵发凉。
可下一刻,叶折瑾又恢复温和的姿态,接着同她道:“其实最错误的,是你的认知变得极端。你恨周家、郑家,恨南伦寺的假和尚,你杀了他们报仇雪恨情有可原,但你杀害的其余人未必全都对你落井下石过,也未必全都是你以为的坏人。你以个例囊括一整个群体,为此不惜伤及无辜,为受害者编出一堆莫须有的罪名,难道这不是你的错吗?”
“你、你……”周宛萱被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两颗眼球瞪得突出半截。
叶折瑾进一步添油加柴道:“就以刘才为例,你本意是想报复心思不轨玩弄感情的渣男,可你不仅冤枉了毫无错处的刘才,导致他的死亡,还间接害了他的妻子,改变她后半生的命运。假若我没有救出刘才的妻子,那她可能一辈子都会被困在刘家受尽凌虐侮辱,待她含恨而死后,是否也会化成厉鬼?这便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不,我不是……”周宛萱面色惨白,跪倒在地双手抱头。
她是不想让那些女孩步她的后尘才这么做的,她没有要害她们的意愿!
可是、可是……
“若你想主持一种正义,那你首先必须要明白,你的敌人是谁,一叶障目、抱有偏见只会害了无辜的人。”
叶折瑾趁热打铁纠正她的极端认知,可说着说着,他忽觉得这番话似在说给他自己听。
他有些恍神,心头泛起细细疼疼的酸涩,连声音都变得沙哑:“不仅是无辜的人,还有可能,会让你最爱的人遍体鳞伤……”
“你胡说!”
“?”
叶折瑾猛地抬头,却见周宛萱从地上东歪西倒地爬起,凌乱披散的长发下,原本俏丽的五官狰狞扭曲,眼中血泪流落不止,滴滴答答地将水红的嫁衣染成鲜艳的正红。
她狂怒吼道:“我没有最爱的人!我最爱的人,他们都想让我死!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任何一个人!我管他是刘才、张才,死就死了,他们都该死!死多少都与我无关!”
叶折瑾长长叹了口气。
他收起盘坐的双腿,一边站起身一边轻松解开身上的鬼气锁链,轻声道:“执迷不悟。”
既如此,只能以暴力手段收服之。
周宛萱见他如此轻易就挣脱束缚,冷笑道:“哼,果然是个骗子,假意示弱实则等待反扑时机。这么会骗人,一定也不是个好东西!还有脸对我说教,你自己能做到几分?”
倏然,她好像明白过来叶折瑾刚才那句话内含的深意,好笑道:“会让最爱的人遍体鳞伤,我说,该不会你做过吧?”
叶折瑾一怔,下意识反驳:“我没……”
可话没说完,他脑子里闪过季雪满的脸,是他之前在梦里见过的、黑发绿衫的季雪满。
心脏揪疼得紧,他弯腰死死攥住衣襟,额头皆是冷汗,如溺水般喘息。
“我没有”这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完全了。
周宛萱哪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果真如此!”她喜道。
窗外微薄暮色骤然消失,大片压抑的黑暗如潮水袭来,渐渐吞噬女鬼的身影。夏季夜晚吹起刺入骨髓的寒风,扇得破烂门窗砰砰作响,阴寒鬼气浓郁弥漫在室内,一簇簇幽蓝鬼火亮起,照映在半边镀金佛像上,比鬼魅还恐怖。
一道黑影正面直向叶折瑾袭来。
他断然警觉,正要召出仙剑作战,忽听得黑暗半空中周宛萱阴恻恻的笑声。
“嘻嘻,永远沉睡在你前生的记忆里吧,自诩正义的正、道、修、士。”
“!”叶折瑾准确捕捉到周宛萱在他头顶的方位,当即抬手挥剑刺去,可下一瞬,但听“砰”的一声,剑柄从他手中脱落。
叶折瑾脑袋昏昏沉沉,身体不受控地向后仰倒,眼皮犹如千斤重。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前,他听到周宛萱得意而尖细的嘲笑声。
还有一抹红闯入他模糊的视野。
不是水红!
叶折瑾猛然清醒,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很快,他的眼睛又闭上来。
鼻间却嗅到淡淡的兰花香。
……
[阿雪。]
叶折瑾眉头紧皱,隐约间听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他自己。
[阿雪,你太心善了,依我看,根本没必要帮那群人。]
他费力睁开眼,繁星夜空之下,一红一绿两道人影并肩坐在山巅,共饮一壶酒。
阿雪?是季雪满吗?
[你总该为自己着想,好东西都分享出去了,有几个人会感激你?]
那个红衣人又是谁?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