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尹良誉曾为他父王及几位王叔授业,后因结党谋逆等罪名祸连满门,虽然尹家出事时他尚不知事,但亦有耳闻。
“尹阁主这般说,不怕我怀疑你?”毕竟若是稍微多疑些,便会在听过后怀疑尹枭故意提供假的书信,诱导自己,利用他的身份和复仇之心报自己的私仇,而事实上他也不是没这般想过。
“在下不需要殿下相信。”尹枭语出惊人,“本就是将心比心透露给殿下,若是您怀疑,那说不准哪天殿下和您亲妹妹的事也会被送到荣王书案之上。当然,尹某自是相信殿下能做出最佳的选择取舍,不然也显得朱兄不会教了。”
话已说得这般明白,尹枭这番既有投诚,也暗含警告,临了还提了一句朱怀璧,一番话可谓说得很有分寸了。
“呵。我这下算知道尹阁主为何能纵横江湖了。”良久,季玉朗轻笑一声,再开口已算是放下了些许防备,话里话外也没有初时对尹枭的那番针对,“只是不知道日后再问尹阁主买消息可还是明码标价?”
“这要看公子问什么了?”尹枭的称呼也跟着改了,他双手拢在宽袍大袖中,面上也全不似方才的凝重,“不妨先说来听听。”
“今日堂上劳稷疯癫一事是否与朱怀璧有关?”季玉朗没有跟尹枭兜圈子,今日朱怀璧种种反常举动与尹枭的到场,他绝不相信这其中没有朱怀璧的手笔,“这条消息价值几何?”
尹枭轻笑一声道:“季公子一上来便问得这般直截了当,劳稷此人并不值钱,说予公子全当是听个笑话也无妨。”
劳稷再如何也是一庄之主,到了尹枭口中却被说成是不值钱的玩意,足见此人狷狂。
“季公子可听说过火麻?”尹枭摇着扇子,自顾自说起来,“那本是种破血祛瘀的草叶,其果名麻蕡,少服可令人心神愉悦。可惜……那是有毒的,久服便会令人成瘾癫狂,真假不分,活生生把人都掏空了。而这些东西,都被人掺在他的饮食中。”
“他堂堂一庄之主,饮食能被人轻易动手脚而不察?”季玉朗听得直皱眉,却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若是寻常人确是不能,但若是为他生儿育女的爱妾呢?公子恐是不知……那劳稷有一房爱妾,劳稷对她是听之任之,再加上此女行事尤为谨慎小心,纵然劳稷有所察觉,也断怀疑不到此女头上。”
“既是受宠妾室,又为何会毒害主人家?这说不通。”
“没什么说不通的,情同姐妹的忠心丫头要替自家小姐向负心汉复仇,仅此而已。”尹枭对于劳稷这等渣滓懒得提及,何况此人不仅不堪为人,还愚笨至极,连饭后谈资都称不上,“怎么?公子今日在堂上没听到劳稷昔日坐下的恶事?”
“尹阁主似乎还未答我此事是否与朱怀璧有关?”季玉朗自然是听到的,有尹枭解释一二他便也懒得听下去了,不过是个负心汉终食恶果的闲谈罢了,他只在乎朱怀璧与这件事到底有多少牵连。
“无甚关联,尹某不过是收了朱兄的银子,帮他推一把而已。”
尹枭此言只能证明朱怀璧与劳稷之间确无深仇大恨,其目的大抵是为闻人瑶讨公道,但同时也证明他早就有暗中谋划布置,而这样心思缜密的人真的会对自己的反叛一无所知?季玉朗皱起眉,神色有一瞬的凝重。
“那还要烦请尹阁主告知,闻人瑶又是何许人也?来时便听人提及数次奉剑山庄秘宝之事,这些与朱怀璧又有何关联?”出北境的这些日子以来,似乎桩桩件件都与奉剑山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朱怀璧在这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才是他首先要考虑的事。
“多谢惠顾,三千两概不赊账。”尹枭这回没‘客气’,他折扇一手笑眯眯地朝季玉朗一伸手。
“尹阁主还真是敢开口。”这睢阳郡守一年的年俸都没有一千两,即便是朝廷拨款救灾也不过是万两白银,尹枭张张嘴便要价三千两。
“不过是些陈年琐事,公子若是不舍得,也便罢了。”
这话哪里能听得,季玉朗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三千两,没什么听不得的,晚些我自叫底下人悉数奉上。只不过尹阁主这般市侩,令尊若是地下有知,只怕也会为此感到蒙羞。”
“尹某确实想借殿下的身份走一走捷径,但也不是非你不可。小殿下有朱兄护着,不当家自不知柴米贵。”尹枭不怒反笑,毫不留情反唇相讥,“何况大家都是死了爹的可怜人,何必把话说得这般难听,你说是吧?”
末了这句可谓是伤人伤己,但尹枭丝毫不打算惯着这位小少爷。
“若是听不得,不若回去找朱兄。届时小公子想做什么事报什么仇,想必都不是难事。”
季玉朗脸色变了又变,如果不考虑自己的大计,他真想撕了尹枭的嘴,但同时也清楚尹枭说得都是实话,是而心中更是不甘。
见季玉朗不再说话了,尹枭才继续做他的‘生意’,毕竟是三千两白银的买卖,总不能置气给搅和黄了。
“季公子如今住的这院子、过些时日要参加的侠者会,甚至方圆几十里,都曾经是奉剑山庄的地界。二十五年前,庄主闻人正被影门所杀,传闻是因为他奉命窃取正道武林秘宝,却生二心,裹挟了不少影门珍藏的功法才招致杀身之祸。这些年来各路江湖人士频频造访此地,大多是为探寻这武林秘宝。”闻人正生前也算是薄有侠名,死后臭名远扬着实令人唏嘘,“闻人正生有二子二女,闻人瑶是长女,后来嫁予劳稷为妻,只可惜遇人不淑。”
尹枭说的这些,与季玉朗听过的坊间传闻无甚出入。
“那朱怀璧和闻人瑶又有何关系?”
尹枭想了想道:“据尹某所知,当是没什么关系,闻人瑶是在奉剑山庄出事之后半年被逼跳崖自尽的,算算年纪,那会儿朱兄虚岁也不过十一二,人都应未出过北境。”
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对一个数面之缘的女子有多少仰慕之情?若尹枭所说皆为真,那朱怀璧所说仰慕之言皆是谎话,但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你方才说闻人正有两个儿子?”
尹枭点点头,又瞧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猜到他缘何有此一问。
“季公子这是怀疑你师父是闻人正的儿子?”
“如果不是,何以解释他要对劳家父子动手如此狠辣,我听闻那劳文越死时甚至被剜去双眼。尹阁主觉得一个自小在北境的刀奴会因为仰慕二字这般疯狂报复?有些巧合多了,或许本身就不是巧合……”陌路男女自不可能,可若是姐弟血亲,那一切似乎就都说得通了。
但尹枭只是摇了摇头,否定了他这个猜想。
“听起来颇有些道理,但据尹某所知,当时除了闻人正的夫人带着小女儿闻人瑾去娘家姊妹那里,恰好避过一劫之外,奉剑山庄上下应再无活口留下。而闻人正的长子名为闻人珏,当时已是弱冠之年,次子名为闻人瑜,也过了束发的年纪,与朱兄差了许多。”尹枭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也存了一个心思,“至于年岁上是否有差,季公子不如去问隋晋隋二爷,他是上任刀主游淮川的贴身侍卫又一同长大,对于朱兄的来历,当没有人比他清楚,尹某虽知晓诸多事,却也没神通到连问刀楼的几十年前的奴仆名录都拿得到手。”
“我要让慈悲剑常巡声名狼藉,这个就需要尹阁主全力相助了。”季玉朗思索片刻后抛出了最后一个条件。
“呵!这倒是笔大买卖。”
季玉朗也不与他多饶舌,直截了当开口道:“尹阁主开个价便是。”
尹枭一展折扇,上书天下二字的那面正对着季玉朗轻扇了扇,笑嘻嘻地说道:“这么大的买卖提银钱未免太过庸俗,不妨这样,尹某也好奇朱兄过往,公子若是知晓,请务必告知,我也好叫人录下,也算不败了我这天机阁的招牌。”
“一言为定。”季玉朗虽一口应下,面色却并不好。
“尹某可以额外告诉季公子,常巡此人沽名钓誉且自命不凡,偏生又和他父亲一样多疑多思,平生最爱给自己留一手。这样的人不满于屈居人下,只要给他们一些饵食,不必旁人做什么他们也会狗咬狗闹个没玩的。”他话中三分讥讽、三分鄙夷,完全没讲这些正派名门放在眼中,“侠者会召开在即,尹某恭祝公子旗开得胜。”
送走了季玉朗,尹枭头微微一侧,手中折扇将案桌上已放凉的茶杯打出,被窗外一人接住。
“阁下在窗外听了许久,不若入内一叙?”
第十七章 侠者会(一)
往年各门各派年轻精英们的切磋不过是武林盟会的前菜,不论名次。末了再由各家长辈相互恭维几句,撑死也就是个装点门面的过场,故而这十年来,朱怀璧从不出面,只由着义弟妹们带着他们的弟子去凑热闹。
而今年却有所不同,耿老盟主另举办一场比试,命名为‘侠者会’,并遍邀年轻一辈的江湖儿女赴会,搏个高低名次来,各家自不会拒绝这样的好机会。试问哪家不想借此扬威,好广收门徒,扩大在江湖上的资历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