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珏未经历过,但思及自己若是一朝龙游浅滩,不得不向旁人卑躬屈膝,可能撑过三十年?
也不知是谁眼尖瞧到,喊了一句,“官兵来了!”
“这不是……季少侠?!他不是被逐出……”、“他为何会和官兵一道?”
原本聚在堂前的江湖人纷纷转头,十分谨慎地看向来人,有人认出了萧珏身份,正是被朱怀璧逐出门墙的季玉朗。
“师尊,我回来了。”萧珏却不理旁人闲话,径自朝正中那人走去。
“……”朱怀璧一身红衣之上染了不少血,手提赤婴刀,眼神凌厉,却并不应萧珏的话,他脚下踩着一具尸首,却是沈琦。
萧珏站在他身边,一齐看向捂着肩头面容狼狈的老者,耿青梧陪在老夫身边,父子俩今被困死在这里孤立无援,而他们身后,还有一个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的老者。
这些日子先是宁、常两家接连出事,影门寻仇更是牵连出耿垣当年满身血债。耿家声誉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一个疯了的宁裕龙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当年三家围杀闻人家,并把常俞白同前影门护法暗通款曲,并诛杀正道之士的罪责通通安在已死的闻人正身上等一干丑事通通说了出来,才教人知道了当年之事。
而当年侥幸躲过追杀的除了闻人瑜,还有当年被成道祖所救的詹溪生,如今他已忆起前尘,句句珠玑让耿垣无可辩驳。
朱怀璧的这步棋布了十二年,直到耿家彻底无翻身之地,他才现身出来。
众人原先只当朱怀璧是游淮川的刀奴,不过是侥幸弑主上位的小人,如今一切拆穿开来,才知竟藏着二十七年的血海深仇,更觉此人深不可测。
耿垣如今已无人可信可傍,他三子一女诸多子孙,如今只剩下一个成了半废人的耿青梧,至于过继二来的侄儿耿青槐竟不知何时与朱怀璧一道去了。
大势已去,老者神情颓然,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恍然大悟般喃喃道:“果然、果然如此。我当时就觉得你是三郎……原来你真的没死……连影门都甘于受你驱使……”
这几月来,他不止一次怀疑过朱怀璧的身份,只是后来影门的那盲眼剑客出现让他放松了警惕没再怀疑,眼下看来,连影门的人都是朱怀璧计划的一部分,老者仰天长笑。
“公明啊!有子如此,你也能含笑九泉了!”
赤婴刀光一闪,前来阻拦的耿青梧也被一刀封喉,耿垣背靠着墙委顿坐在地上,看着面前儿子的尸首,不由老泪纵横。
“三郎,不管你信与不信……当年我一时糊涂害了你父亲之后,这三十年来我无数次懊悔,想要将当年之事公之于众向三弟恕罪。我一死容易,可我不忍我的子孙因我背负骂名,我是个懦夫,你要杀要剐,我都不会反抗,只希望能够赎清当年罪孽。”
周遭江湖人见昔日武林盟主如今似那孤寡老人般老泪纵横,言辞恳切,思及不由开口劝道:“朱楼主,耿盟…额,耿垣已有悔意,这些年来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令尊已故去多年,如今他也承认了自己的罪孽,不如废去他的内力,囚他在青灯古佛面前替令尊忏悔……”
“是啊!朱楼主,这…你人杀也杀了,仇也报了,何必赶尽杀绝,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再怎么说也算是你父亲的义兄,还照顾你母亲直到去世,也算有心赎罪……”
朱怀璧握紧了手中的刀,并未理会那些人,反倒是詹溪生手执拂尘立在一侧,听到那些话,不由怒上心来,斥道:“诸位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朱怀璧行至耿垣面前,赤婴长刀抵在老者喉间,冷声质问:“耿垣,我问你!若当年……闻人瑜病死在北上途中,抑或是死在了游淮川手中,没有今时今日的朱怀璧,你可还会有此刻的忏悔愧疚?”没人知道这二十七年,朱怀璧是如何坚持下来的,更无法想象一个半大孩子该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自深渊中爬出,携复仇业火回归人世间。
耿垣哑然,自知无力回天的老者撑着墙壁缓缓起身,久久看了一眼朱怀璧,回身冲进堂内,却不是为了逃命。
砰得一声,血溅当场,老者竟一头磕死在了聚英堂中,而此刻正堂桌上摆放着闻人正的灵位,原本在堂中疯疯癫癫的宁裕龙见有人撞死在面前,疯症更重,抱头嘶声惨叫起来。
萧珏走上前自朱怀璧手里取走了赤婴刀,一如当年朱怀璧轻松从他 手里取走刀一般。他抬手一掷,那刀自宁裕龙背后穿胸而过,老疯子的惨叫戛然而止,轰然倒地。
“没事了。”萧珏与朱怀璧并排而立,与他五指相扣,而此刻,朱怀璧并没有甩开他的手。
“喔?看来这戏唱完了?”
第五十七章 死局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一青袍华服的中年男子打着扇走进来,随行不仅有眼神凌厉的护卫,还有一众官兵和身着官服的凉州府知府大人。
“尔等庶民,还不快快跪迎二位王爷!”见院中人还不知情势,那知府大人便扬声呵斥。
原本江湖人不怎么与官府有瓜葛,一边是自恃清高瞧不上官僚强权,一边是嫌江湖人以武犯禁粗鄙不堪,他们大多是井水不犯河水,但皇亲国戚却还有所不错,等不要说那院子里里外外黑压压站了一排排的兵。
原本在江湖上皆可号令众人的掌门帮主之流面面相觑,有人先跪了,后面也就跟着跪了一大片。
唯有站在萧珏身边的红衣人对此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哪里来的刁民?!二位王爷在此竟敢不跪?”
那知府刚要喝令左右上前,萧珏出身将身边人护住,冷声道:“退下。”
“王爷,您看?”那知府无法,转而看向身前的绥南王。
杨羡宇一抬手,示意那知府退下,径自走过去,用扇骨挑起朱怀璧的下巴,细细端详,末了感慨道:“都说岁月不饶人,小美人风采不减当年,只是不知道滋味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轻挑,其中羞辱意味更胜,萧珏抓住扇子一扔就丢到了一旁的池塘里,对着杨羡宇怒目而视。
岑焱的手按在剑柄上,脚步也往前一错。杨羡宇倒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只是说出的话却并不似他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平易近人。
“好侄儿,你再这么耍小性子,信不信本王叫人把他按进池子里把扇子捡回来?”杨羡宇口中的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朱怀璧,“宁府的人求到本王跟前的时候,我还以为听错了,当年听说那姓游的死了,我还倒是谁做的。小美人泼辣不减当年啊……”
“师尊?”朱怀璧的身子微微颤抖,连牙关都咬紧了,萧珏本来将人护着,察觉到他的反常连忙询问。
但朱怀璧并没有答,萧珏平生未见过师尊怕过谁,如今杨羡宇说了不过一两句话,他竟退了两步。
侧身将人挡在身后,阻止杨羡宇再盯着人看,萧珏面色不善质问道:“表叔,他是我的人。”
“嗤!无趣!”杨羡宇嗤笑一声,想把玩扇子才后知后觉想起刚刚被萧珏这小子丢到池塘里去了,“岑焱,叫人把扇子给本王捞出来洗干净。至于你小子,跟过来。”
萧珏眼神戒备,见他没打算动,岑焱得令直接上手抓人,只是他要抓的却不是萧珏,而是站在萧珏身边的朱怀璧。
赤婴刀刚才被萧珏丢出去杀宁裕龙,这会儿朱怀璧完全是赤手空拳,单凭手上功夫,他根本不是岑焱的对手。更何况大仇得报,本就没什么斗志,手上过了不过十几招就遭岑焱拿住了大穴,反手一勒就要压着头往那池塘里按。
满场诸人皆惊,詹溪生刚要起身被师兄从后面牢牢按住,不让他乱来,毕竟这已经不是江湖恩怨了,两名王爷之间斗气他们不过是布衣,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放开他!”萧珏喝了一声,但岑焱只听杨羡宇的命令,其他人一概不理,他只得服软,“表叔若是与侄儿有事说,侄儿听便是了,没必要牵扯无关之人。”
“呵。好侄儿早些这么好说话不就好了,叔叔又不会害你。”杨羡宇松了口,岑焱那边同时撤手,离开前拉了一把才没让朱怀璧脸朝下栽到水里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