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珏眉头紧皱,摩挲着手中的茶碗,连苏拂带人过来都没有察觉。
“王爷,公子在找您呢!”
“知道了。”萧珏应下了,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坐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后吩咐道,“苏拂,你带人将我院子的另一间房收拾出来给师尊住,一应事务都由我们自己人去办。等人安顿妥了,再将原本宫里拨来的人照原样安排下去,不过……不许他们进我的院子伺候。”
“王爷放心,属下明白。公子那边心智不全,平日极依赖人,王爷还是去陪着吧,府里的事属下会一一打点好。”
萧珏匆匆回了内室,闻人瑜此刻心智记忆只有十来岁的模样,且对人十分依赖。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并无,只是不见你人影有些不安……方才那人,识得我?”
“……几面之缘罢了。他那人嘴欠得很,可是刚才单独相处时冒犯你了?”
闻人瑜闻言摇摇头,失了记忆的他并不识得尹枭,只是单纯觉得那人看自己的眼神颇为古怪,让他浑身不舒坦,其余倒也没什么。
“他以后若是再来,你就唤侍卫进来,别一个人同他独处,我会担心的。”萧珏靠坐过去将人搂在怀里,闻人瑜只是略微推了一下,没推动人便由着他去了。
“嗯。”听到萧珏这么说,闻人瑜将头枕在他肩头低低应了一声。
换做从前,萧珏绝无可能与师尊如此亲近,如今闻人瑜没了记忆和防备,倒教他占了些便宜,搂了半晌仍不愿意松手,不过除此之外,倒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这院子还没有细细修整过,今日你便搬过来同我住在一起,白日里你若要看书写字或是出门,我再叫苏拂给你专门收拾出一件书房来。”
“可你我皆是男子,你又是王爷,我们同住是否……”
“说什么呢!你这次受伤失去记忆本就是为了保护我,我怎能忘恩负义?!再者说之前我们便日日抵足而眠,你那时浅眠还常常替我掖被子,这些本就是相爱之人都会做的,与我是不是王爷又有何干?”
当年刚逢祸事被捡回问刀楼时,萧珏不过也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闻人瑜那时也确实日日陪在身边与他同吃同住,这一点萧珏倒也不算诓他。至于旁的话,不过是将少年时的经历说成是二人常态。幸而说这话时萧珏是将人抱着的,闻人瑜也看不到他躲闪飘忽的眼神。
至于随侍在外间的那些侍卫,听到萧珏这般信口开河般胡诌,一个个垂头盯着自己的鞋面,尤其是从头到尾知晓诸多内情的石安一众更是头都不敢抬,生怕教闻人瑜看到自己心虚的表情,从而识破萧珏的谎言。
第六十一章 风雨前的平静
闻人瑜虽失了记忆,却并未完全不知世事。
大抵是回归了从前秉性,竟难得活泼爱笑。萧珏不由想起去年在奉剑山庄的庭院之中,他见到的那位和他已故母妃谈吐性情相似的老妇人。时至今日他仍记得那老妇人说她家三郎幼时颇为调皮,看起来粗枝大叶实则比年长的兄姐还要细致温柔,如今看来倒是真话。
这也是昔年萧珏不曾见过的闻人瑜,过去背负着‘朱怀璧’这个躯壳而活的他但凡说话做事都是走一步看三步,运筹帷幄却极难猜透,可如今面前人全然是昔年少年的笑靥与单纯性子,每每亲近虽比从前容易许多,可萧珏总觉得差了些许。
朝中如今是太子一党、继后与麓王一党,他既要报父母血仇便只能与麓王站在同一阵营中,只是尚不明朗,萧珏便也趁机躲懒,寻了个由头带人跑到京郊的庄子里去歇上一段时日。而老皇帝对这个回归的孙儿表现出了异常的疼爱偏宠,每日赐宴恩赏自不必说,连政务都是让一国储君教习,至于日常琐碎小事更是事事都依着萧珏的心意。
这不,萧珏说要去京郊的皇庄上散散心,换做其他皇子皇孙敢在皇帝面前这么说,少说也是一顿斥责罚跪,可到了萧珏这儿便是慈爱的长辈,一句话的功夫就准了。要说萧珏如今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直奔争权最厉害的太子与麓王,除此之外,永穆太子遗孤的这个身份也给了他不少便利,一时间风头无两。
亦有人大胆揣测皇帝是不满于太子和麓王,又无皇子皇孙可以栽培,便看中了这位流落民间的永穆太子遗孤,易储的传言更是不知道何时传出去的。
萧珏却不管众人心中如何想,他选在年前最是冷的时候出了京,浩浩荡荡一列车驾,随行侍从无数,着实打眼。
“王爷,公子,请用茶。”
马车是皇帝赐下的,堪比东宫的规制,这也是近来京中盛传皇帝有动储君的由来。不过萧珏从前在江湖上历练了许久,自然不信这想让他听到的‘传言’,但平日宫中赐下的东西他倒也不推举,在僭越与纯然之间两不得罪。
闻人瑜没有从前的记忆,却晓得皇权尊卑。他同萧珏这阵子同吃同住已知对方不是寻常富贵公子,今日更是坐同一辆马车出行,这车驾内足够容下八九个人,软塌,炭炉、书柜等更是一应俱全,马车外隐隐能听到百姓议论之声,他虽不知过去,却隐隐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玉郎……”
萧珏自然知晓闻人瑜此刻在担忧什么,他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香茶,双手捧着送到人嘴边,哄着喝了一口才道:“琼之不用想那些,今晨我叫人搜罗了京城内有名的点心铺子,你一一试试可有喜欢的。”
琼之是他赠予闻人瑜的表字,琼即为美玉之意。
萧珏不愿用昔日怀璧之名,在知晓闻人瑜昔日遭遇之后他才明白这人为何会给自己起名为怀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原也是他人生了妒忌之心才引来的无妄之灾,一转眼人也蹉跎了小半辈子。是而他不愿意让闻人瑜想起过去来,哪怕一辈子都如十余岁的天真少年都可,总比做历尽千难万险心已死的朱怀璧要强。
如今有了王爵尊荣,自是与昔日无权无势大不相同。他一声令下,自有侍女将那些精致的甜糕点心流水一般地奉上。
闻人瑜爱吃甜的,这是自小养出来的口味,即便是后来为‘朱怀璧’时,他也没改掉这个喜好。
“这个是陈记的牛乳酥,听说往日都要排上一个时辰才能买到,琼之尝尝?”萧珏拿了一个油纸包拨开,立时奶香四溢。闻人瑜连吃了两三枚,看着确是钟爱那味道,“回去同人说,聘个陈记会做这甜糕的厨子入王府。”
“玉郎,别!凡事过犹不及,独占是小,引得旁人争相效仿乱了规矩才是要紧事。”
萧珏大抵是没想过闻人瑜神智如孩童竟还能说出这一番话来,便笑着应下了,绝口不再提收厨子入府一事,转而提起京郊的温泉山庄来,只道是冬日的好去处。
“那里有天然的热池,冬日里也不必日日裹了棉衣在屋里躲着,今年我特意求了皇祖父来京郊皇庄住上一段日子,而且皇家的地界也少些闲杂人等,清静。”
“等晚间到了用过了膳,就你我二人去汤泉泡着,省得人多了碍眼。”伸手替闻人瑜拢了颊边的碎发,萧珏坐得近了些,几乎是贴在人耳边说,换做从前,他是绝计无法靠‘朱怀璧’这般亲近。
“……嗯。”闻人瑜低低应了一声,不过没占多久便宜就被他伸手扒拉到了一边,萧珏愣了一下才想起闻人瑜虽失了记忆,从前的武功底子还是有的,一时不妨还真的被推开了。
不过终究是当着侍女的面,萧珏也没一直赖在人身上。
车马行进得慢些,走了小半日才行至半路。趁着站下休整片刻之机,萧珏将闻人瑜从车驾里带了出来,好在车驾左近都是当日跟着萧珏出来的亲信,倒没有人多言。
“这锦绣河山,玉郎可有想过?”
萧珏没成想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才笑着说道:“我与这江湖中漂泊了十余年,所念所想不过是爹娘兄长的仇一定得报,至于那个位置我既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野心……”
“……血仇确是无解。”
“事了之后,我们便去寻个富庶宁静的小城逍遥度日,若是遇到合眼缘的孩童也可养在身边教他刀剑招式。”萧珏眺望着远处盛景,深思早已飘远,还在幻想日后二人该如何逍遥度日,却没看到身边人脸色不佳。
先头只当闻人瑜开了窍主动亲近,直到人整个跌进怀里才慌了神。
冬日里自是裹着棉衣貂裘出门,闻人瑜身上套的那件原是极罕见的雪狐皮毛缝制,可此刻他人的脸色反倒比那狐裘还要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