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枭在旁听着萧珏仍是一副哄孩子的语气,眼珠一转,别开了头,也将自己脸上的轻蔑之色掩盖了过去。
“尹枭,你今日屡次擅作主张又口无遮拦,可想过如何给本王一个交待?”一回了书房,萧珏就发起了脾气,宣泄对于尹枭擅自行动的不满。上位者喜欢得力的属下,但不会愿意手下人聪明过头,对似尹枭这种难以控制又有自己势力的投诚者更多是忌惮。
“匡汶荆是先永穆太子的幕僚,因仕途不顺转而投靠现在的太子萧庆祯,由他之口所说的真相才能撼动萧庆祯的地位,属下提早行动也是为了让您避嫌,不过……王爷今日在殿中的言行当真令人钦佩,属下险些要忍不住为您鼓掌喝彩了。”
“我没说这事!宫里传来消息时我便猜到是你的手笔。”
尹枭愣了一下,他看着萧珏一会儿,瞬息之间似是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忽得咧嘴一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过这事属下还真得喊冤了!今日我赶到皇宫之时,岑焱与闻人瑜便已在皇宫殿顶站了许久。”
“什么?!”
“王爷想必也发觉闻人兄的神情与前些日子不同,或许可以说……他更像曾经的‘朱怀璧’了。”尹枭一下子点明了萧珏心中所想,他接着说道,“初到时我曾问过岑焱,他答说闻人兄心智略有长进,只是会莫名发疯症。想来是黄粱梦解后,他正在逐步恢复曾经的记忆,属下方才之所以邀闻人兄一同,可是一腔忠心为王爷您着想!”
萧珏嗤笑一声反问道:“为了本王?”
“正是。王爷觉得闻人兄心智不全,又时刻担忧他忆起过去,无法再被您掌控,这才一直心中忌讳。虽说您嘴上答应不再刻意隐瞒,可心里却不这么想。”尹枭句句直戳萧珏的心肺,大有一副不气死萧珏不罢休的架势,但偏偏他说的话又都是事实。见萧珏张口欲驳,尹枭抢先一步道,“王爷别着急反驳属下,这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外人看得其实比您清楚多了,若是不信……您稍后去问问您身边最亲近的苏拂苏招,听听他们如何说。不过有句话,属下还是要奉劝王爷的。”
“什么话?”
“属下方才虽说了王爷所做之事与闻人兄昔日对您做过的事无差,但实则二者大不相同。王爷被护着丝毫不晓得何为苦衷、何为良苦用心……您今日对闻人瑜的隐瞒不过是自以为是的保护,同当年他护您时可截然不同。可千万别等闻人兄忆起从前之事,王爷再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啊~”
这番话,说得当真是诛心。
“……滚。”
第七十八章 坐山观虎斗
“呵。”尹枭面对萧珏的呵斥,那真是半点都不走心,只是走到门口又转回来道,“差点忘记和王爷说,先前和您提过的那位愿出首太子的陶大人已携家眷入京,他的夫人只怕不日便将上门拜府,王爷心中忌惮闻人兄会想起过去之事,这几日便仔细想想该如何将那位夫人一并瞒过……”
尹枭话未说完,一方砚台便朝着他的面门丢了过来。
这回萧珏连滚这个字都懒得赏给他了。
尹枭打量着那块玉质和雕工绝美的碧玉砚台,笑着说道:“多谢王爷赏赐,那属下先告退了。”
可出了书房没走多远,尹枭便将那价值连城的砚台随手丢弃在了脚边的池渠之中,惊散了一池游鱼。他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蹲下身,五指没入池水之中竟拨弄起水花来,随便一捞便将一尾鲤鱼掐在手中,那鱼儿离了水自是不停摆动尾鳍挣扎。
“鲤鱼跃龙门!”说着双手抓着鱼身往天上一抛,那鲤鱼也不是什么稀罕精怪,哪有龙门可跃,被抛起来摔在地上,只剩下垂死挣扎,“离了江湖,被拘在这沟渠泥潭之中真是可怜,你忍心?”
此刻若有旁人在场,必会觉得这人是疯了。可尹枭并非神志不清,他是说给躲在暗处的旁人听的。
隔了许久,暗处那人才出声道:“子非鱼。”
“嗤!随你。出去小酌一杯?你心中疑惑,我兴许能解。”
“嗯。”
“请。”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尹枭面上笑意更甚,临走前,他没忘将挣扎的鲤鱼用脚挑回了池塘。
再说朝堂这边,自去年桓王萧珏回京起便没有一日安生。好不容易盼到喜庆年节,可这节还没过完,朝局便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初时太子、麓王、桓王成三足鼎立之势,其中太子势强又有名分,麓王虽年纪轻,却有其母张皇后和张家坐镇,桓王在三人中势最弱且手中并无实权。可这不过两月不到的功夫,圣意转圜,倒向了桓王。尤其在萧珏与绥南王独女定下婚期之后,其背后更是有了抚宁长公主和淮南四州郡的钱粮,实力已不可与半年前同日而语。匡汶荆密告太子一事虽说其中细则并未向外人披露,但大理寺和刑部那边一动,当年永穆太子一案被翻了出来,立时就引得百官沸议。
麓王是知晓那日匡汶荆所告之事,虽然面子上没有表露出来,但听到太子萧庆祯可能是当年谋害永穆太子的主谋时,只怕没有人比他更开心了。这么大的把柄送到手里,不把握机会搞倒太子,更待何时?
十多年前的旧案被翻出来,匡汶荆出首太子,拔出萝卜带出泥,竟牵连出不少人。麓王暗中插手,趁机拔掉了不少太子的人,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换他平日的脾气,必是要摆上几桌、广宴宾客庆祝一番,但永穆太子的旧案毕竟不同,麓王便没那么嚣张,只在自己家中好好庆贺了一番。待到酣醉之时,搂着爱妾翻云覆雨了一番才昏沉睡去。
可等麓王彻底睡死过去,方才还对他万般迎合的小妾却变了副面孔,脸上尽是嫌恶之色,伸手将那睡得跟死猪一样的男人推开,捡起丢在床下的衣服穿上,手捧着烛台轻轻推门走了出去。因为方才两人欢好时麓王将伺候的丫鬟都赶得远远的,是而此时也无人看到女人走到一侧的院墙边上,摸索着古怪地敲了几下,没过一会儿便有个不起眼的丫头从一侧的角门拐了进来。
女子见到来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丫头,压低声道:“替我转告王爷,麓王已对太子动手,今日也表露出对桓王不满之意,详细的我都写在了里面,务必安全送到王爷手中。”
“奴婢记住了,姑娘千万当心自己。”二人见面说话不过数十息,整个麓王府无人知晓,在传递完消息之后,女子拢了拢身上的衣衫,静静地站在院中,纵使冬夜的寒风再刺骨,也没有她的人冰冷。
永穆太子的事一出,太子和麓王的人便都活络了起来,唯独挑起这场祸端的幕后之人乐得清闲。
借着准备大婚的由头,萧珏躲在自己府里,任太子和麓王两派掐得跟乌眼鸡似的也不理。有了空余时间,他便可以寸步不离守在闻人瑜身边,那日尹枭点明了闻人瑜这些日子的变化,他虽不希望事态继续发生下去,却也清楚自己无力阻止,便也就听天由命了。
好在闻人瑜同他并不疏远,虽面上没有前阵子那般风趣爱笑,却更像从前萧珏从前喜欢的那个模样。
理智从容、万事都胸有成算,独没有对他冷心冷情的时候,兴致来了便拉上闻人瑜出门走走,还在年节里,街市上很是热闹。这样的日子,仿佛同从前在问刀楼中并不区别。
只一点有些遗憾,那便是此时的闻人瑜并不好哄骗。
萧珏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心爱之人就在身侧,酒足饭饱之余,本就免不了生出那些许孟浪心思。若换成刚失忆时,万事听之任之、予取予求的闻人瑜,怕是少不得关起门来厮混个几日,可换作了越来越像‘朱怀璧’的闻人瑜,萧珏也只能暗自叹息,总寻不到时机开口,偏偏论武艺也不是闻人瑜的敌手,便只能看不能吃,着实郁闷了许久。
“今日你这是第四回 叹气了,不是说静观其变嘛,怎么你先叹上气了?”
闻人瑜斟了杯热茶来,萧珏看了眼人又看了那茶,没说什么,只叹了今日第五回 气。
“今日街市上有元宵灯会,好不容易今年没将人召进宫拘着,你且吃些东西垫垫,我们歇歇便出门。”
“嗯,那琼之喂我。”
“你这孩子脾性,真是怕了你了。”虽然嘴上那么说,但闻人瑜还是夹起一块糕饼喂到萧珏嘴边。
往年元宵这日,按例宫里都会设宴。只是今年出了太子这档子事,麓王和太子的人近几日又斗得无休无止,念及到早逝的长子,皇帝也没了设宴的兴致,索性就各府赏了些东西各自过了,而今年元宵定例这事便落在了麓王头上,年还没过完,宫里便又不消停了。
桓王府这边,照理说正月十五都会煮些元宵,图个阖府团圆吉利的好兆头,可对萧珏来说,这元宵的寓意听着膈应,便也跟着一起免了,府中发些赏银让各自回家小聚,只留了萧珏自己的近卫留守。
这会儿二人在屋中说悄悄话,苏拂早就带着人躲得远远的,他有过一回教训,便干脆支走人免得搅了主子的兴致。
“琼之,这会儿离灯会还有些时辰,不若我们先歇上一会儿……”大抵是出于过去对师尊的敬畏,面对如今的闻人瑜,萧珏忽然没得底气同人直接说要滚到床上去,只能拐弯抹角地试探两句,一边说一边挨着人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