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着恼,张兰桂忙赔笑脸,她做了多年媒,变脸的本事炉火纯青:“哎呀是我嘴快乱说,你别生桂姨的气。可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也管不住啊。桂姨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这身子,难生养,不好找汉子嫁人的。”
“那便不嫁了。”林白梧软声软气,心里主意可正。
“说什么胡话,你阿爹为你的事操碎了心,跑村西周家好些回了,就为给你说亲呐。”
“周家……周云山?”林白梧喉咙发紧,手死死攥着衣角,想听回答,却又不敢。
“可不就是那周云山,可惜他有个顶悍的娘,说啥都不肯。眼瞅着小子到年纪了,终于定了人家。”
林白梧心里咯噔一声,都不知道自己声音带了抖:“什么时候成亲啊?”
张兰桂抽出帕子甩了甩:“咋也得开了春,雪这个大,说不好要封山的。”
这些事,阿爹从未同他说过。
林白梧性子本就内向,又因为是个双儿,生怕与人结交,可周云山不同。
周家靠野猎为生,村子里吃不上肉时就属他家过活的好。周家老汉周年丰是个热心肠,谁家困难就接济一二,倒是周年丰媳妇儿王氏,是个难相与的。
好在周云山随了他爹,宅心仁厚,对林白梧很是照顾。
两人年纪相仿,孩童时候总是一块耍,周云山爬树摘果子,永远把最大的留给他;同老汉周年丰去打猎,也总会逮个小兔儿给他。
一开始周云山也是不懂的,猎犬叼了个灰兔儿回来,浑身血拉拉,周云山想着兔皮可好,赶回来送了林白梧。
却不想林白梧瞧了那灰兔儿,哇的便哭了,一双大眼泪汪汪,抱着小兔儿想要救活它。
后面周云山便只逮了活的送他,有时候还带上一朵林间采的小黄花,沾着些山间露水,和着清晨日光……在记忆里暖融融的。
林白梧不多的快乐时光,总有周云山在。
两人谁也没明说,可谁也都以为会在一块,就连林大川都这般觉得,可谁知道后面再无人提起了。
周云山是周家独子,王氏当作眼珠子,儿媳妇儿怎么也得千挑万选。他不好生养,所以人家推三阻四。
林白梧不傻,迟迟等不来说亲也就明白了,可眼下张兰桂当面说起,仍觉得难受。
他扯起个顶难看的笑,剥了个干果放张兰桂手里,干巴巴道:“那挺好的。”
“这果子可大,炒过啦?”张兰桂扔口里,涂脂抹粉的两腮微微鼓动,“桂姨说的话你可得进进心,山里头有啥好,多少人盼着嫁进城里呢。”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可大一声唤,风雪声都压不住——“梧哥儿!你门咋没落锁,婶子可进来了啊!”
没一会儿,房门就被推开了,门口站了个穿红棉袄的妇人,她掀起厚门帘子,瞧一眼里头:“呦,这不是张婆子么,怎的跑这来了?”
来人是郑宏媳妇儿冯秋花,也是个顶泼辣的女人。
张兰桂一瞧见她,不由的站起身要走,她看向林白梧:“梧哥儿,桂姨就先走了,刚说的话你可多想想。”
林白梧抿抿唇:“我听阿爹的。”
一听这话张兰桂可是来气,合着她说了半天全是浪费口舌了,那怎么行!
“你自己得拿定主意啊,你要是愿意,你阿爹还能拿刀迫你不成?!”
冯秋花一听这话就知道有猫腻,她蹿上前,拽了张兰桂膀子:“这是有好人家要配给梧哥儿呐?还避着人爹来劝,你也说给我听听,啥样人能配得起梧哥儿了?”
张兰桂将膀子扯回来,顶嫌弃的拍拍衣边,她这可是绸面的,十里八乡打听打听去,谁家穿的起绸面,她这是独一份!
张兰桂不愿与冯秋花争个红脸,就要走。
人刚到门口,林白梧忽然开了口:“桂姨,我还是听阿爹的。”
张兰桂转过半面身子:“听你阿爹啥!留你到二十、三十,成了个老哥儿?吴家四房哪儿不好,人家好歹不愁……”
她话还没说完,冯秋花忽然一个暴起:“张老婆子你可是人啊?!说的什么浑话!四房!你怎不将你家哥儿、姐儿的嫁人做四房!”
张兰桂挨了劈头盖脸一顿骂,怒火直烧眉毛:“我家哥儿、姐儿好生养,干什么嫁人作四房!我也是看着梧哥儿生不得娃,才介绍的这门亲,我真是好心被当了驴肝肺!”
“好心?!你这好心可真是黑!我瞧着你是看上了吴家的礼金吧!吴家那瘫爷子要死不死,是寻了人来冲喜的!你当我们都眼瞎心盲了,任你胡说八道?!”
冯秋花拉住林白梧的手:“你别听她乱讲,什么生不得娃儿,她又不是那大夫,她懂个屁!”
张兰桂被戳破了心思,很是难堪,可她为了面子打死不认:“哦呦呦真是人善被人欺啊,我跋山涉水大老远跑过来,水没讨上两口,就挨你这顿骂了!”
“水没讨上?我瞧你果子吃得倒利索!林家什么底子乡里乡亲都清楚,上来就给你端芝麻糖饼子,你说没讨上水喝,你这老脸可是那北风刮大的?!”
“你你你!”
“我我我什么?!嘴皮子不利索做什么媒婆子,趁早回家犁地吧!”
“你泼皮无赖!”
“我泼皮无赖也比你黑心烂肚的强!”
两人话赶话可密,林白梧插都插不上,他又不会吵嘴,从来挨人欺负。
可冯婶是好意,他总不好叫人寒心,忖了半晌,张口又闭口,终于嗫喏出声:“桂姨,我阿爹年纪大了……镇上太远,照顾不过来。”
张兰桂一听这话,也知道什么意思,她如意算盘打了个空,气的甩了帕子,掀开棉门帘就走。
林白梧后头出来,怕两人见着又吵,没让冯秋花跟着。
张兰桂以为他变了主意,站院里偏身来瞧。
林白梧见人站定了,也跟着站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