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去我不放心,只有干爹能办到。”我朝他凑近一些,低声道,“我有个朋友在御厨,叫刘双九的,回京之后,请干爹暗中派些人手保护他,到时他若向你求救,还得麻烦干爹送他出宫去躲起来,碧珠和你一道回去,路上有个照应,到时候打起仗来,她一个弱女子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你呢?”管公公忽然抓紧了我的手,“皇上呢?”
“我会武功,不怕,皇上……他不能走。”我朝他解释,“御前下毒的那人是太后和孙鸿光的眼线,想来不会只有一个,你们现在趁乱走了,眼线不会察觉,毕竟你们每日都会出来行宫外面,但赵煜风若是从行宫离开了,剩余的眼线必然察觉,将消息传递给孙鸿光,到时只怕会带兵半路截杀,倒不如待在衍州安全些。”
“这座城会守得住的,瓮城很难攻破,我也派人去请最近的援军了,只用抵挡上三日,援军到了,便能把成田军击退。”我把他推向马车,“走吧干爹,瓮城要开始封闭了,再晚就得耽搁进度了,请您一定替我办好我交待的事,这事非常重要。”
管公公却还是不肯上马车:“这事碧珠就能办好,我写封手书给她,让她能调动我在中京城里的暗桩去保护你那姓刘的朋友,你只是想把我们都送回中京城去,送回安全的地方去,我不走,我要要留下来……照顾煜哥儿。”
我看着他担忧难过的神情,倔强地抿成直线的嘴唇,鼻子也骤然有些发酸。
“不是的干爹,”我酝酿一番,开始编谎话,“这次让你们回京,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拿到解药,这事刘双九一个人办不到,还需要您在暗中帮他。”
“真的?”管公公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真的,解药在宝慈殿,太后手上,你说,刘双九才和我一样大,我们这些毛头小子办事毛毛躁躁的,哪有你们办得稳办得妥当?干爹,你得尽快回宫去,否则我怕去得晚了解药也许会被太后销毁,而且……干娘还在家里等您呢,这就要开战了,您不回去吩咐她些什么?”
管公公沉默站在原地,足足想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上了马车,被我劝走了。
日落,瓮城留出的最后一道口子也开始砌上巨大的石砖。
我站在瓮城边上监督着,无意间转头的时候正看见一队皇城司的亲从兵在挨家挨户征集灯油、陶罐和稻草,上去掀起纱帘问了声:“收了多少了?”
领头的亲从官认出我来,答话道:“回公公,灯油已收了六百多桶,陶罐一千三百个,稻草五千斤。”
我点点头,道:“百姓们还是很配合支持的。”
亲从官:“是的,临时编入军队愿意作战的年轻人就有两千人了。”
“辛苦了,你继续吧。”
亲从兵们转至下一条街继续征集物品,一个御前侍卫装扮的青年从他们边上飞速骑马而过,在我身前勒马,翻身而下,低声而急促道:“周大人请您回去,说有急事。”
这种时候的急事便是真正的急事。
“马借咱家一用,劳烦你走路回去了,驾!”我翻身上马,拉着缰绳一夹马腹,在没什么人的街上策马飞奔,朝行宫去。
“什么急事?”我在门口下了马,周亭就在门口等着。
周亭先不答话,手朝里一让,两人快步朝行宫里走去,直到进了主屋,他才小声道:“皇上刚才醒了,您进去看看吧。”
我瞬时瞪大眼睛看着周亭,这一瞬间竟有些发起愣来,而后才重新迈动双腿,绕过那面山水画的屏风,看见了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他就躺在那儿,和之前几日一样安静,但有所不同的是,他双眼是睁开的,那双好看的眼睛如今充满疲惫,但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像天上星星似的亮了一下,他开口,从前有力低沉的嗓音如今沙哑虚弱:“我还以为周亭骗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周亭自觉地退了出去,顺便带着屋里伺候的太监们一道出去了。
我想和他说说话,说点儿难听的,气他的话,说他没用,说我要回家了,说我讨厌他。
可想是这么想,实际上我脑子里一句话也想不出来,只是走过去坐在床沿上低头看他,看睁开眼睛,脸上有表情的他。
“不要哭……”赵煜风艰难抬起一手,似乎想阻止我,“不要为我流泪,我对你那么坏……我总在骗你,欺负你……我太坏了,你那么可怜,离开父母一个人来到这地方……我却不疼着你宠着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我抓住他的手放回床上,另一手抹着眼泪道:“我才不是为你哭……我是为自己哭的,我委屈……干爹他骂我了,怪我没照顾好你让你被人下毒那么久都没发现……你怎么这么没用,自己喝的茶被下毒了都没发觉的么?你不是之前身体就不好了,也没找太医来看看?还连累我挨骂……”
“是我错了……”赵煜风抓着我手的那只手很小幅度地摇了摇,“我就会让你受委屈……”
这眼泪像是止不住了似的,怎么抹脸上还是有,一时间郁闷得我连话也不想说了。
“二宝,你把周亭叫进来……”赵煜风语气无比的软和温柔,大概是生病了让他声音凶不起来了。
我:“叫周亭进来干什么?”
赵煜风:“让他送你回去,回中京城,去找能让你回家的那个时空缝隙……”
我:“我走了谁来照顾你?你躺在床上说话都费劲,谁来对一万亲从兵发号施令?他们只听你和我的,周亭使唤不动他们,孙鸿光可是来了二十万兵呢,你那可怜巴巴的五万禁军真是不够看的,多一万亲从兵,撑撑场面也是好的。”
“你把亲从兵……也带来了?”赵煜风皱起眉头,“……那是留下来保护你的。”
“那既然是保护我的,我来衍州,他们自然也得来了不是?”我看他出气有些弱,隔着单薄的衣裳摸摸他胸口感受了一下心跳,问他,“喝不喝水?想不想吃东西?这几天就喂你喝了些薄粥,别的也喂不进去……”
“二宝,你回去……”赵煜风闭上眼,“赢不了了,你回家去吧,若是没找着你说的那时空缝隙,便让亲从兵护送你去魏州,让老四照顾你,我同他约好了的,老四是个好人,信得过,孙鸿光也不会去动他。”
“怎么就赢不了了?”我道,“这还没打呢,就知道赢不了了,既然赢不了,你还来衍州做什么?”
赵煜风微微摇头:“我没想过和他开战,论战场用兵,我比不过他,人也没他多,唯一一能仰仗的就是我的一身武艺……昔年我偷偷精进武艺,背着太后伪装身份游历江湖……至今没人知道江湖高手榜第一的就是我,我也从未在人前显露,为的就是让孙鸿光对我毫无防备……”
“我本打算等他陈兵衍州城外时,亲自潜入成田军军营暗杀他……却不想,一来衍州没多久就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我听笑了,道:“你这皇帝也当得太憋屈了,杀个乱臣贼子还得自己亲自成为刺客去刺杀。”
赵煜风也无奈地笑了笑,又继续道:“洲儿,你回去……回家去吧,我不值得让你为了我留下来……你就最后一次,听我的话……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被孙鸿光抓住,再次成为他和太后的……傀儡……”
“我们能赢的,赵煜风,我要走,也是在打完这一仗之后再走。”我低头和他对视,“我不会让孙鸿光和太后再控制你摆布你,我要让你做一个真正自由的皇帝。”
赵煜风眼神震撼地看着我,眼里亮起激动的光。
“这纯粹是为了大雍的百姓。”我立马又补了一句,并且撒开了他的手。
赵煜风看了看自己的手,眼睛眨了眨,片刻后头一歪,又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不是吧?这么就又昏过去了?
“院首!叫院首来!”我连忙冲外面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