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年纪的院首眼下泛着青,见我回来,连忙撸起袖子过来检查我身上:“有没有受伤?身上这么多血还能自己走路?谢公公真不愧是年少有为身强体壮……”
“当然不是我自己的血了。”我哭笑不得,伸出手让他看虎口处一道米粒大的伤口,“就这一道伤口,您给治吗?”
“治,当然得治!”院首立马去找药箱了,口中念念有词,“其他随行太医和医官都去治伤兵去了,我治了你一个,也就算上过战场了。”
“皇上怎么样?”我问周亭。
周亭:“院首照您吩咐给皇上用了安神助睡的药,虽然外面动静大,但皇上没醒,睡得很安稳。”
我点点头,去看过赵煜风后,找了张圈椅坐下休息。
“公公要用膳不用?让厨房做些吃的来?”一个宫女过来轻声问道。
我:“不用,我吃过了,现在只想睡觉,皇上也最近吃不了什么东西,我和他份例里的肉啊菜啊的,你们自己让厨房做了吃了,或者送去军队的后厨,不要浪费。”
主屋里众太监宫女忙活起来,给我卸甲,端来洗脸的热水,一个宫女拿着毛巾替我擦脸,我靠在椅背上不小心打起盹来,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只皮肤细腻的手掌托住了我往下磕的下巴,又有人擦拭我双手,虎口处一点冰凉,大概是院首来上药来了。
我做了个短暂的梦,梦见成田军挖开水关后发现了里边的瓮城是假的,用撞木撞破了那薄薄的一层墙,二十万成田军虫潮般从水关侵入,衍州城内的士兵、百姓悉数惨死,城内流血漂橹尸横遍野,行宫燃烧着熊熊大火,植物人赵煜风躺在床上,跑也跑不掉,被烧成了一块炭。
“公公?”忽然有人轻轻推了推我肩膀。
我睁开眼,喘气,看见周亭站在我身前,皱着眉神情担忧。
“公公去床上睡?坐在这儿要着凉的。”院首也在。
“床上睡……床上睡。”我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湿润,朝床走去,在屏风里侧脱去了沾着血的外服,上床跨过赵煜风在他身边睡下。
“公公,给您开服安神药?”院首问道。
“不用,”我一把抱住睡得死沉的赵煜风,耳朵贴在他胸口听见了他的心跳声,小声道,“我的安神药在这儿……”
四个时辰后,未时,成田军再次发起攻城战。
西城门城门候朱永烨想了个好主意,把稻草人用草绳绑在了垛墙上,虽然现在是白天,草人容易暴露,但可以用来稍微掩护一下弓箭手也挺好的。
且实际上,成田军发现城墙上有草人之后也并没有停止放箭——他们有的是箭。
瓮城不再有敌军进去,那地方进去就是活靶子,被四面集中围射,一个也别想活。
但他们没放弃从攻城梯上进攻,即便知道从城墙上攻上来的士兵并不能和外边的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因为衍州已经没有了实际意义上的城门。
孙鸿光想的是打消耗战,只有攻城梯上不断有人上来,城墙上的守城将士才会不得不从掩护里出去对付攻城梯上的入侵者,如此一来,便给他们的弓箭手创造了百步之外杀敌的条件。
“他们的弓箭手太多了!比昨天又足足多了两倍!”弓箭手统领秦刚过来,躲在垛墙下边,红着眼睛喊,“一个时辰,我的人死伤了两千!”
这么多?!
我愣了愣,道:“成田军呢?”
“大概三千。”秦刚道,“可他们有二十万人,咱们只有六万,再这么打下去,弓箭手要耗光了!”
敌我数量悬殊,两千换三千的打法是不行的。
“去把几位将领都叫来,去箭楼!商量下办法!”
箭楼里,几个将领都集齐了,弓箭手统领秦刚一进来,把头盔摘了就往地下砸,骂了声娘,蹲在地上抱着头闷声哭了起来。
其他几个武官也没什么好脸色。
瓮城失去作用后,成田军也调整了作战策略,我们现在彻底暴露了人少带来的劣势,我心里不得有些发憷。
“报!”箭楼里还没人开口,又一个士兵进来了,道,“成田军派了一万人,正在挖水关。”
我想了想,道:“去回,水关尽全力守住,拖时间,让里面的工匠有时间尽量把假瓮城修厚一些。”
一个武官不满道:“谢公公,他们挖开水关之后发现里面是瓮城,不会攻进来的,水关也要拖时间,又得耗掉多少人?”
“修得厚些总归保险些。”我心里有些发虚,但实在有些怕,只修薄薄一层,还是太冒险。
城不能被攻破,一旦被攻破,敌军长驱直入,一切就都完了。
“兵员损耗太大了,他们今天有近五万弓箭手,咱们这边的弓箭手但凡冒头,就被射倒了,得想法子减少士兵的伤亡人数。”朱永烨道,“减少伤亡人数,拖够了时间,就有赢的希望。”
甘承恩登时就驳他:“你西城门并没受到成田军主力的攻击,城门候大人,话别说得太轻巧了,他们今天的用的攻城梯全是经过加固的,城墙上的滚石已经用完了,只能用火攻,可是他们的梯子很难烧断,我觉着,不太能挡得住。”
箭楼里气氛一时十分低迷。
“会有援军来的,大家振作些。”我强装镇定道。
甘承恩:“这么个打法,只怕撑不到援军来,咱们的六万人就耗光了。”
“得把攻城梯砍了。”我说。
“怎么砍?攻城梯上他们的人像蚂蚱一样挤在上面,让咱们的人下去砍梯子?你怎么不说直接送盘饺子馅给他们?”
我想起赵煜风曾经教我的那些,道:“城里还有稻草么?往城外投掷湿的稻草,燃起浓烟遮蔽他们的视线,再用火油烧起火带稍稍阻隔他们的攻势,为去砍攻城梯的士兵拖延时间,把攻城梯上的兵清了,爬下去砍梯子,砍完把人拉回来。”
弓箭手统领秦刚站起了身,抹了把脸上的眼泪,颓然道:“时间不够,他们弓箭手太多了,盲射也能乱箭射死去砍攻城梯的士兵,只怕到时一架梯子没能砍断,又白白牺牲了士兵的性命。”
可是还有更好的办法么?我想不出来了。
“两个人一组下去,一个负责背盾。”朱永烨道,“总得试一试?总之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其他人都不吭声,我犹豫了一瞬,道:“我也下去,卢青替我背盾。”
众人脸色瞬间一变,甘承恩直接便笑了:“呵,公公您的性命可是最金贵的,万一伤了一根手指头,咱们这些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