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棺材里的安静,这里的安静才让人能够忍受、甘愿忍受。
他得闲总爱来这儿,从无人滋扰,独享一方天地。偏偏有回夜里,他正打算往回走,却听外围传来人声、呼喊声。
“云镯——”
“小镯!”
来的人不少,手里还举着火把,有几处火光离他这边近了。
他不想被这些人发现,只有往树林里更深、更偏僻的地方走,渐渐远离了他们。
却撞上了另一人。
“喂!”
头顶忽然响起的声音叫他下意识一愣,却没给吓到。
他抬头看去,视线顺着眼前粗壮的树干一路往上攀,来到最高处,只见一人坐在树枝上轻轻晃悠着一双腿,描了缠枝红莲的绣鞋颜色鲜亮,脚踝上的一串银链叮铃作响。
这人的姿态看上去还很悠闲,乍对上他的脸像被那张傩面吓了一跳,随即却惊喜地睁大了眼,又皱着眉露出一个苦笑,“可不可以帮帮我?”
“我下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一些道教典籍。
第7章
纪云镯是个怪人。
打从第一回 见面,杜若水就认定了这一点。
翌日他想到昨晚小湖边或许被那些人踏足,独属于自己的天地遭玷染,心里有些不舒服,便没前去。隔了两三天才过去,那儿如往日一般宁静,他倒在湖边一丛杂草里,阖眼养神,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但他一向警惕,树林里又分外安静,一点动静也能像涟漪一样扩散开来,于是还隔着几百米,他就听出有人朝这个方向接近。
他翻身而起,侧耳又听了一会儿,猜到了来人是谁,这人身上的声音很多,叮铃铃响个不停。
他皱了皱眉,掉头想走,那人恰好爬到高处——他又爬到一棵树上,也是眼尖,一眼看到了杜若水,扬声呼喊起来:“喂!喂——”
杜若水毫不犹豫,还加快了步伐。
那人一看急了,将拇指和食指送到嘴边嘬出一声长哨:“阿花,去!”
杜若水察觉到有东西在草丛里极速穿梭,迅如雷霆,他也不跑了,不想把后背留给敌人。微伏身体严阵以待,那东西越来越近,他屏息凝神,却听“汪”的一声,一道黄色身影从草丛里蹿出,直直朝他扑过来,那是……那东西又高又大,顺势扑得他倒下去,刚抬起身子就感到一条湿漉漉的舌头在舔他脸上的面具,杜若水整个人僵住了。
在他面前的是一条浅黄色细犬,身形纤长、四肢高挑,看上去优雅而矫健。一身毛发光滑而服帖,只有两只耳朵和一条尾巴毛茸茸的。
杜若水和它面面相觑。
它的主人很快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抱怨:“你跑什么?”
杜若水不和狗计较,转头去看来人,“你来做什么?”
对方好像全没感受到他的不欢迎,绽开一朵明媚的笑颜,“来谢谢你呀!”
分明只是第二回 见面,他倒像极熟识似的,拉着杜若水到湖边坐下,他侧着身子并腿压着自己的半条小腿坐着,在腿上摊开一个包袱,“我特意给你做了血粑鸭。”
杜若水只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不尝尝吗?很好吃的!”
杜若水不理,他也不失望,从中拾出一片递到他面前,“试试嘛!”
拖长的声调婉转而柔软,仿佛雏鸟,仿佛在撒娇。
杜若水不为所动。
眼看对方的手越凑越近,他一把拍开,发出清脆一声。
那人“唔”了一声收回手,摸摸手腕,转而把手上那块血粑鸭丢进自己嘴里,吧唧吧唧做出一种刻意的咀嚼声,“好好吃呀!”
那条狗——阿花凑到他身边,伸长了舌头,对那些血粑鸭垂涎欲滴。
“血粑鸭放凉了没有热的好吃,你现在不想吃,我先给阿花吃一块、就一块,好不好?”
杜若水不回应,他就又拿了一块递给阿花,阿花的咀嚼又急又快,牙齿磕绊着发出声响。
这一人一狗好吵。
杜若水皱了皱眉。
对方拍去手上的残渣,自顾自絮絮说起话来。
“我叫纪云镯……你呢?”
“我八岁了,你呢?”
“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要跑到这边来?虽然说是和爷爷吵架了,其实也是想跑进来找到传说里这座山最大最古老的一棵树……”
“你要是问找它做什么?我想抱抱它,如果可以,在它身上划一刀,闻闻、或许也会舔舔它汁液的味道。”
“它一定和其他所有树都不同。”
“传说对它许愿,就可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