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镯不知道爷爷为什么问这个问题,那手杖落地时一声明明很轻,却久久萦绕在他耳边,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双眉蹙然,低声道:“我不知道。”
又是“嗙”的一下,“你在外面都学了什么?”
“我不知道。”
第三下,“你学的那些新文化里可有一条教你忤逆不孝、违抗长辈?”*
纪云镯扬声道:“我、我没有!”
纪若愚这下可变了脸,勃然作色,目光直刺他和杜若水牵持在一起的手,“你在外面学的尽是这等腌臜龌龊的事?!”
那目光如一把利箭,纪云镯下意识松开杜若水的手。
爷爷的话什么意思?
纪若愚厉声道:“我从小把你当女孩儿养,那是为了你好!”
“我没让你真把自己当娘们儿当兔儿!如今跟一个男人……你怎么做的出来?”
“只知道给我丢人现眼,纪家百年传承,祖宗的脸面全被你一个人丢尽了!”
呵斥声中,纪云镯和杜若水相视一望,眼神极相近,迷惑、愕然、憬悟、震动、赧然……纪若愚大概永远不会想到,正是他的一席话如风卷残云,使拨云见日,让两个人这时才明白了往昔种种羁绊与悸动打成结后,那个结在心头代表的意义。
他们看着对方笑了。
这令纪云镯更坚定了想法。
他心神一定,抬头直视纪若愚,“是,我是喜欢杜若水。”
杜若水直盯着纪云镯的侧脸,在心中应和:我也是。
“你、你……”纪若愚气得不停敲打手杖。
“爷爷,放我们走吧,”纪云镯真挚地恳求道,“我知道我给你丢脸了,就让我离开这个村子,去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便不会有人知道……我、我对不起你的养育之恩。”可我不想、也不能回报你了。
“不可能!”纪若愚脸色铁青,一迭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从小无父无母,是我含辛茹苦将你养育成人。婚姻大事从古至今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怎么容得了你寡廉鲜耻,相中一个男人!”
“云镯,你小时候那么乖那么听话,你说过会一辈子陪着爷爷、孝顺爷爷。现如今……你、你怎做的出这种事?”他甚为痛心疾首。
“爷爷,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纪云镯目光转向他身上穿的雪白西装,不禁苦笑着摇摇头。
再无道理可说,纪若愚沉声道:“总之,今晚你们两个哪儿也去不了了。”说着用力以手杖击地。
话音落,适才跟在纪若愚身后那人不知何时领了一群人回来,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青壮男人,人手持一条又粗又长的木棍,十几个人拦在路上形成一堵铜墙铁壁。
杜若水立即上前将纪云镯挡在身后,抬起手握紧双拳,压低眉眼目露锋芒。
耳畔传来纪云镯忧虑的声音:“阿哥……”
“放心,会没事的。”
*****
起初确是杜若水稳占上风,他本身力大无穷,这些年在外头更积攒了不少实战经验——有时还是和真正铜墙铁壁的僵尸打,普通人哪儿是他对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一道身影穿梭于人群中云豹般矫健利落,几个兔起鹘落的工夫便击倒了四五个人,全倒在地上捂着痛处“哎哟哎哟”个不休。
纪若愚见状急了,高举起手杖挥舞了一下,疾呼道:“老石!”
杜若水一惊,石青山也在?他在哪儿?
下一刻,他骤然感到一阵强烈的锥心之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下去。
纪云镯惊呼一声:“阿哥——”
其他人哪儿会放过这种反扑的大好机会,一个个擂起木棍饿狼扑食般朝杜若水扑上去。
砰、砰、砰——
嗙、嗙、嗙——
是好几条木棍一下下击打在杜若水背上的声音,也是纪云镯跪倒在纪若愚面前一下下磕头的声音。
“爷爷,我知道错了,我求求你了,你放过他!”
不知道磕了多少下,额前牵出一阵刺痛,有殷红的血洇染了眼睛,他回头看向杜若水的方向,血色迷蒙的视线中看不清那人身上浸出了多少血。
“爷爷,他会死的!”
“不过一个不吉利的棺材子,”纪若愚挑起嘴角冷笑一声,“死了就死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的错,我大错特错,求你,”纪云镯牵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我从此再不会犯了,我一定乖乖的,永远听爷爷的话。”
纪若愚低头将目光扫向他,慢慢弯下腰来平视他,从衣襟扯出块手帕为他拭了拭额角的伤,语重心长道:“云镯,看你这副样子,难道爷爷就不心疼吗?”
“你也要多为我想想啊!”
“你要知道,爷爷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纪云镯忙附和道:“我知道我知道……”
身后那一声声击打在他耳中来得比雷电之声还可怖,纪云镯急得快掉泪,“爷爷,快停下来吧……”
纪若愚仍是不紧不慢地说:“你还跑吗?”
“不跑了,我哪儿也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