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开!”
“是他,他把门给锁上了——”
众人回头看向杜若水,目光有厌憎有怨怼有仇恨,更多的却是畏惧,几十个人没一个敢上前。
是了,今日这家办喜宴,院门原本一直是大敞着的,方便亲朋好友上门,方才听到的开门声,实际上应该是关门声,只是当时还没有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纪若愚仍是第一个镇定下来的人,即便那状若恶鬼的新娘就在他边上摧残那副已经断了气的死尸,带出的血沫不断溅上他长衫一角。纪若愚皱了皱眉,往旁边挪了下板凳,从衣襟里掏出块白丝绢拭了拭衣角的脏污,方才抬头看对面的杜若水,“说吧,你究竟想做什么?”
“是啊,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一个装扮时兴的女子也逼上前质问,她蹙眉看向喜煞,一脸的难以置信,犹豫着唤,“素月……”
喜煞埋首于尸身,嘴里发出大口嚼食的悚然响动,对她的声音置若罔闻。
“名字,虽重要,却也不重要,”杜若水淡淡道,“她死了,便只是一只鬼,一只恶鬼。”
“那你呢?”文曼妮一脸复杂地看着杜若水,“杜若水,你是人啊!”
“谁跟你说……我是人了?”杜若水反问,低下头勾动嘴角似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却看不清他的眼眉神色。
“那……你是什么?”
“我也是厉鬼,今日为报仇索命而来。”
纪若愚闻言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背上不知何时出了一层冷汗,对上杜若水阴恻恻的目光,他终于承受不住扭头避开,咬咬牙再次站起来振臂一呼。
“听到了吗?他是来报仇的!”
“大家伙,棺材子要找我们报仇了!”
此话居心叵测,点明杜若水“棺材子”的身份,提醒所有人他们向来对“棺材子”的避讳和歧视,误导杜若水这次来是为他自己从小遭受的种种冷遇不公,他要报仇的对象是这个村子的所有人!
听起来很合理,看上去也符合情形,没有人对此产生怀疑。
事实上杜若水和纪若愚都清楚——他是要为谁报仇。
杜若水冷嘲道:“信口开河,你果真虚伪至极。”
纪若愚充耳不闻,表情沉痛地看着地上的血尸,抬头激愤地瞪着杜若水,“为了枉死的纪五玔,为了我们自己,为了这个村子,我、我和他拼了!”说着举起手杖朝杜若水扑过去。
老人这一扑看似狼狈无力,果然,他还没到杜若水面前,就不知给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上。然而这一扑却点燃了所有人的血气。
“村长说得好!”
“是,和他拼了!”
“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不成?”
“拼了!”
人群朝杜若水围过来,许多人就地取材拿上了武器,菜刀、镰刀、扁担、锄头、铲子……似一堵奇形怪状的墙,想要将杜若水困入其中。
杜若水泰然自若,将纪云镯按在空出来的位置上坐好,发现纪云镯鼻子抽动,朝面前的美酒佳肴嗅闻,知道这是近日他恢复了嗅觉和味觉,说不定也引动了食欲,是天大的好事。杜若水用黄酒为他洗了一副碗筷,给他盛了一碗白萝卜炖牛肉汤,将调羹送进他手里,让他自己试着用调羹去舀汤喝。
他转身向人群扫视了一圈,许多人撞上他的目光面露畏缩,甚至往后退了一步,这些人是愚昧、是冷漠、是自私……但他们都只是庸碌的普通人,是千万个面目重复的普通人。
“你是村长,德高望重,爱护村民如子,当真是这样吗?”杜若水盯着倒在地上不肯起来的纪若愚。
“什么时候你不再满嘴谎言,把真相如实告知我,我就结束这一切。”他低声说话,手中捏碎一道黄符,碎屑形成一道阴风,刮过每个人的耳朵。
所有人都听到了他说的话。
“不然,你沉默一刻,死一个。”
“从这一刻起,他们每一个都是因你而死。”
话音落,他从怀中掏出一对玉镯,一把掷在了地上,碎片朝四面激射,也从喜煞眼前划过。
“杨素月,你自由了。”
“他们,都是你的了。”
第35章
桌上摆了十多样菜, 菌油烂笋、酥油泡螺、红烩牛舌、火爆牛心、牛肉丸子……之前宾客都还没来得动筷,是以这些菜都是完好的,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菜理应凉了, 上头却还冒着热气,滚着鲜亮的红油——是血。血腥气覆盖整个院子,浓郁得吸一口仿佛就能直入肺腑, 令人几欲作呕。地上多了十几具死尸,身下拖出长长的血痕, 形成一片纵横交错的凌乱痕迹,不难想见这些人临死前曾怎样竭尽全力地拼命挣扎,可惜他们面对的不是一般人,更不是人。喜煞失去桎梏后完全激发了凶性,越杀越快,越杀越狠,将场面演变成一场单方面屠戮,到后来像只会一遍遍重复性动作的杀人机械, 残忍而麻木, 只偶尔给菜肴加点额外的添头作意外之喜——牛丸里滚落一只还粘连着神经根须的眼球, 火爆牛心最顶上坠着一块尤其大尤其红的心脏,鲜活得似乎还在鼓动, 牛舌……文曼妮捂着胸口吐个不停, 再不能看下去。
好在喜煞并不肯“照顾”杜若水这一桌, 倒像有意避开了这边, 桌上的菜依旧和摆出来时一模一样, 杜若水才能有条不紊帮纪云镯布菜, 每样菜他都夹了一点, 如今纪云镯的口味多半也发生了变化,不一定还和从前一样。果然,纪云镯吃了几口,他发现他更偏好味道放得重、又咸又辣的菜,不肯碰那些口味清淡的,料想是因为味觉还未完全恢复,清淡的菜在他口中没什么味道。
他和纪云镯能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纪若愚却没办法对发生在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他再不能伪装平静,一张脸越来越白,白得狠了似一张惨白的纸钱,每听到喜煞那边的杀人声、受害者的惨叫声他就哆嗦一下,像极了纸钱在火盆里被火舌舔得蜷曲的样子。
他一会儿看看那边,一会儿看看杜若水,双唇翕动,喃喃着:“疯了,疯了……”
“你真的疯了……”
有一会儿他将目光移到纪云镯身上,轻飘飘的、仿佛不轻易的一眼,瞳孔倏而放大,瞬即定住了,他一时忘了当下处境,不由得问:“他到底……是什么?是……云镯吗?”
杜若水并未理会。
“够了……”文曼妮总算吐完了,抹抹嘴猛地冲上来,虽然她小腿肚颤个不停、满脸泪水和着污痕,声线也在颤抖,眼底却有坚毅之色,“够了!”
“杜若水,你收手吧!”
“你不能这样做……你凭什么这样做?”
杜若水反问:“我做了什么?”
文曼妮向一侧飞快扫了一眼,根本没勇气直视此时的喜煞,“那你也不能这样利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