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做?”杜若水又问了一遍。
他听出他语气里的杀意, 但在愤怒和仇恨以外,还有痛苦和悲怆跟着一起受石青山言语的拨动。这是人之常情。
石青山摇头失笑, “我教你不要做人, 你偏要做人。”
“杜若水, 你是个怪物。”
“我是不是说过, 你会害死他?”
“你还来问我?到头来, 不还是你害死了他?”
他杀纪云镯, 是为了利用他引杜若水不得不回来, 乖乖投入他的瓮中。也不过为了像此刻一样,用他的死来动摇杜若水一瞬。
果然,杜若水再无法忍耐,心潮起伏直冲胸臆,扯得破裂的伤口疼痛如绞。
他厉喝一声:“石青山,我杀了你!”说着奔雷般一头冲将上来。
石青山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庞大的身子忽的一滑,灵巧地避开其攻势,半倒在地上飞起左脚,踢向杜若水太阳穴,杜若水横剑招架,石青山反应迅捷,收转左足,右足飞出,正中杜若水腹部,将人踢倒在地。
这回杜若水压不住喉底直冲上来的鲜血,张嘴一口喷出来,也泄出痛楚的呻/吟。
石青山哈哈大笑,引得脸上铜钱耸动,隐隐作痛,这使他面色一僵。他大步走到杜若水面前,弯了弯身,对他说道:“若水小子,我供养你这么多年,也算你半个爹了。如今父子反目,是你该削骨还父的时候了。”言尽五指成爪,向他心口一把掏去。
他扣进杜若水伤口,毫不容情地撕扯那些阻碍动作的血肉,鲜血立时泉水般喷涌,只为深入寻觅胸腔内部那颗跳动的心脏,快了,指尖似乎都快触摸到那份强烈的鼓动……
腕上猝然一股巨力强加上来。石青山为之错愕,看不到杜若水已睁开双眼,一双眼睛冷漠而平稳地注视着他。
那只手的力道强劲,简直要生生拗断他手骨。石青山吃痛下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试图掰回局面,可这只手刚按上去心头就一凛: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紧接着只感到颈侧剧痛彻骨,好比受一刀劈开,脑袋也当真歪斜下去,触及到肩膀,整个身子跟着滚在地上再站不起来。
看不到究竟影响了他的判断,全忘了杜若水的另一只手。
石青山心中悔恨交加:到底是托大了。他怎么也没料到,杜若水才在喜煞那儿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己如今的躯体又强悍殊甚,竟然还会奈何不了此人!人皿的力量当真强韧至此吗?
另有第三重后悔,到此刻他才懊恼计划的偏差——原本计划是让石家人和他联手在密林里埋伏杜若水。可当他得知杜若水在喜宴上和喜煞打起来并受重伤后,第一时间改了主意,要石家人远远避开。嘴上说是担心此人凶悍无匹,石家人搭进来平白折损性命。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他怕他们和他抢这长生不老的灵药!
想到此处,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咽喉的伤处堵着鲜血和断骨,使呼吸越来越艰难,不多时就彻底绝了呼吸。
杜若水这才放任自己倒下,眼前金星乱冒,喉口发甜,满嘴血腥。更别提遍体鳞伤,胸前破了个血肉模糊的大洞。疼痛感一阵阵翻覆,此起彼伏,身上如有一条四处游走的毒蛇,凡行经处便疼上一分、冷上一分。
视野里那些金星逐渐暗淡,被黑夜笼罩,夜色像一张柔软而温暖的被褥,自外轻轻笼罩他。
他眼底的神光渐渐散了……
在意识将要完全湮灭的最后一刻,另一个念想骤然蹿了出来。
不、不行!不能在这儿就倒下。
他还有事要做。
在死之前,至少要发挥这具身躯真正的效用。
云镯……云镯还在等他。
这一次,他不能食言。
杜若水扶着山壁勉力撑起自己的残躯,有些迷茫地左右看了看,好半天才找着来时看着还很明晰的光源,循着那一线光芒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
日暮时分,纸人带她到一座山上,文曼妮好不容易爬上山顶,在高处居高临下俯瞰,下面是一个山沟,沟底有什么……她定睛看去,那像一张大得出奇的黄符,这时在夕阳的照射下金灿灿的。符上描画了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睛里有好多红色瞳孔……不知道为什么,只看了这一眼,她的心脏就不停砰砰乱跳,像快跳出嗓子眼了,惹得她一阵作呕,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后背冰凉,完全被冷汗浸湿。
那是个什么鬼东西?杜若水在做什么?
她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发现草丛里又走出一只纸人,来到纪云镯脚边扯扯他的裤腿,纪云镯认得那是杜若水的玩意儿,乖乖跟着它走了。
文曼妮也准备跟上去,留在她身边那个纸人却扯住她裙摆不让她动。
她明白了杜若水的意思,忍了忍,还是要问:“杜若水想做什么我不管,我算明白了,他就是个无法无天的疯子!可他到底怎么安排我的?”
听了这话,纪云镯身边那个纸人脚步一顿,跑回她面前来,围着她上蹿下跳,像是想说什么。文曼妮蹲下身将它捧到手心,看着它身上出现了一行文字。
“我已给马关山留信,今日内他会抵达此地。届时由他安排你,料理一切后事。”
马关山——谁啊?她又不认得。文曼妮不满地嘟囔着,倏而鼻翼抽动,蹙起眉头,“血腥气?咦——这字用血写的?不会那么大一张符,也全是他用血画的?”
“他……不要命了?”
倘若文曼妮跟着纪云镯一起来到山沟底部看到这里如今的境况,会更加笃信这一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整个黄符的确以血书成,不止是符,杜若水围绕这个黄符画了一整个血阵,其中种种复杂的线条和符文不提,倘若从高处看来,大致可观全貌:整个法阵分为三层,第一层正中央摆着这张黄符,第二层绕着黄符两边相对画了一个圆,圆中央涂画了“乾”和“坤”两卦,第三层画了五个圆,以均匀的间隙排布,圆外朝西各摆了一盏黄铜油灯,内中盛着血色的灯油。圆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画完这个法阵和符箓,杜若水已因失血过多唇色苍白,周身冰冷,整个人不住颤抖。何况在画符箓上那个图案时,更受到一股来自灵魂上的恐怖威压——文曼妮只远远看了一眼就感到毛骨悚然,更不要说他这个亲手作画的人。即算他是人皿,可以直视这等诡秘的存在,依然免不了要付出代价——七窍流血,泥丸崩碎,双目晦暗,几乎不能视物。
而这只是代价的第一步。
可想到这代价能换来的结果,杜若水简直能笑一笑。
值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怎么能说不值得?
*****
三年以前,杜若水特意去往江西,寻访杜氏故地。
他并不全信此前石青山的一番说辞和他给的那本笔记,只是当时并没有第二条路给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