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晴岚从前有个友人,是个将门出身的世家女,却那年新春际,在清剿混入叛军的灵蝎教时,为石尹久所杀。
身为郡主的何清池曾经也与那位女将军交好。
因此,在她离世后,何清池带着闻人晏和他的弟弟闻人丰一道前去悼念。也是那时,闻人晏第一次见着了师父柳晴岚,脸上那如巨口般的刀伤还未完全愈合,有紫黑色的脓液,不带停歇地腐蚀着那看似瘦弱的女子身躯,很是骇人。
柳晴岚独自一人在灵堂前跪了很久很久,神情难得并无温柔,只余淡漠,像是天地间只余她一人独活。
而她面前的,是一个木匣子。
来时何清池没与他们兄弟俩说明此行的目的,所以当时闻人丰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知道躺在那木匣子里的,是个人,他们认识的人。
印象中是个总是满身银甲,说话粗声粗气的大姐姐。母亲曾对他们说,她是个能安邦定国,护万民喜乐的大人物。而现在这位大人物,不再会钳着咯吱窝把他们拎起来到处乱甩,也不再会从怀里掏化掉的松子糖试图哄他们开心。
人死了,就是死了,怎么也没办法重新活过来。
知道此事后,还是个小屁孩的闻人丰就这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鼻涕直流,模样看着颇丑。却又同时显得向来热情的闻人晏淡定得有些过分冷漠。
“那是我过得最不开心的一个年。”
不久前在闻人府中迎新春时,闻人晏就已经与殷寻说起过这些个往事。
闻人晏当时神色难得有些空茫,人看上倒是一下有心有肺了起来:“我其实心里真的可难过了,但是哭不出来……怎么也哭不出来。”
或者说,其实他也就在殷寻面前,会忍不住掉出眼泪珠子。
许是因为在殷寻面前,他才会觉得安心,知道自己可以把所有的软处展露在殷寻面前。
他握了握面前殷寻的手,就着并不明显的温热,想从中再偷得一点安心感来。
总觉得,如若一身武学独步世间,却捉不住离人的衣角,那当真是件极其可怕的事来。
故而就算心知殷寻剑法卓绝,还是止不住会担心殷寻受伤。
“嗯,那是因着确实很难过。”殷寻缓声道,回握住闻人晏的手,任由他带着自己的手抚到脸侧。
闻人晏晃了晃脑袋,“阿寻,当真不会离开我吧,我……”
他对着很多事都总是肆无忌惮的,行事大胆,但唯独对着殷寻的事,总会过分谨慎,总会心生怯意。从前是担心他的“神仙”无心无情,万一做了逾线的事,会因此与他决裂;现在同样是担心,他要是没看顾好这位“神仙”,就会被人抢走,或者被自己弄丢。
胡乱地想着,胡乱地说着,然后就听“神仙”不客气地说道:“阿晏染了新毛病。”
“什么毛病?”闻人晏紧张了起来。
殷寻就在他唇角印了一下,没能往他唇边落下印子,反倒是自己唇上被染上了些许嫣红色。看得闻人晏一瞬觉得全身热了起来。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殷寻也学会了点胡说八道的本领来:“若一日不曾亲吻,就容易变得不安稳。”
“……是欸,”闻人晏烫着耳根子,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像是要把面前的人尽数收入眼底,好一会,才顺杆子往上爬,“看来是中了什么解不开的毒,得服药。”
说罢,就开始回敬式,往殷寻唇边亲一口,再亲一口,多亲一口。
眼见着要啄个不停,殷寻摁住闻人晏的肩:“是药三分毒,今日太多了。”
“不多!”闻人晏说得义正言辞:“人一日得三餐呢,药也得三服。”
殷寻眼眯了眯,心想,原本只是想安抚一下人来着,怎么还把自己给一日搭进去三回。
好在殷寻几乎不会去计较什么得失,想着横竖他也不是第一日纵容闻人晏了,也不怕再多出几次。
等闻人晏心满意足地“服完药”,手穿过殷寻的腰侧,装得正经地替人细上腰带。
就听殷寻头挨在他肩侧,低声承诺道:“阿晏莫要忧心,我当真不会离开。”
他都已经被阿晏圈养住了,还怎么离开呢?
除了那往事,闻人晏也有与殷寻说当下。
比如柳晴岚此番,确实如江湖人士猜测的那般,是想撂挑子不干了,想把盟主之位让出来。但在让之前,她还需要需要先把石尹久给杀掉。
最开始是闻人晏发现,均天盟中,有人手脚不干净。
因着那人的经历,顺藤摸瓜,摸出了点与灵蝎教相关的眉目来。他对柳晴岚说:“不能等到他们想要动手了、要耍什么阴谋诡计了,我们才去拆解,那也太被动了,容易吃大亏。”
柳晴岚问:“那依晏儿所见,该当如何?”
“用饵钓鱼呗,既然盟中有人包藏祸心,那肯定就会有所行动。”
“他们这些人,见不得光,行事总得偷偷摸摸,束手束脚的,所以只要有所行动,就肯定会露出马脚。让他觉着他们在暗,我们在明,等他们有了大动作,不就可以一网打尽了吗?”
“甚至说,我们还可以给他们一个大动作的机会。”
柳晴岚笑了笑,道:“看来,应是我来唤晏儿老师才对。”
把闻人晏闹得登时厚不下脸皮,只能用团扇挡住自己的脸,应道:“不敢当。”
想了想,又觉得这般谦虚有些亏,补充道:“师父可以等到我把阿寻骗来了,再当着他面这样夸我,多夸点。”
柳晴岚:……
她难得不是很想要这个徒弟了。
当然,倒也没有真的不要,就着徒弟的思路查下去,柳晴岚总算再度见着了仇人。
闻人晏抬眸,看着满脸狰狞的萧正严,漫不经心地踢了踢那滚落到他脚边的假混元珠。
已然能确定,这位已经多年不曾在外头晃悠的丐帮右长老,正是消失已久的灵蝎教教主,石尹久。
石尹久自四方乱平后,一边受邪功反噬,有些许走火入魔的迹象,一边在暗中休养生息,意图再度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