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得闻人晏稍无语,但也歪打正着地把他心下的紧张气给冲散了些许。
他确实大体知道杨幼棠知晓殷寻的事,也设想过他的诸多反应,所以在此之前,他就与殷寻商量着说,倘若真不小心身世败露了,倘若那些江湖人真的受不了,倘若他们大婚办不成了……那他们就私奔。
反正都当了这么久野鸳鸯了,继续当下去,也无妨。他图的从来是殷寻这个人,又不是那凤冠霞帔。
就是……有点可惜。
“敢问诸位,殷寻可做过能让你们口诛笔伐的恶事?”
同样的话闻人晏再三再四地问了很多遍,对着不同的人,对着同样的反应。
原本叫嚣得极大声之人,一时哑然。
“你们再看看这满地躺着的人,看看那浑身紫黑的人蛊。”
均天盟里的人手并不缺,但要筛出来口风够紧,够值得的信赖的,却十分有限。且这些人,也远没有殷寻的武功高,能够凭一己之力拦杀住这么多的人。
“若没有阿寻拦着当如何?”
“他们会悄无声息地来到诸位面前,佯作丐帮的好兄弟,与你们把酒言欢,再痛下杀手。要知道,这可是灵蝎教徒,就算蝎尾绒早就被我换下,他们手上还是会有新的毒蛊。”
那手执流星锤的男子脸色阴晴难定,想说些辩驳话,可那灵蝎教的恶徒就在他脚下,让他一瞬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说此,并非是迫着要诸位承阿寻的恩,只是还望尔等细想,是人是魔,是正是邪,是否向来只当论迹,而非论所谓亲缘。”
闻人晏说得铿锵有力,他这人常以笑待人,但真要冷起来,总是一身红妆艳艳,却让人刹那间被其气势所镇。
且当真要论亲缘,当年亲手斩下任成煊头颅的人,也正是殷寻的生母殷双鱼。
要论魔头,要论英雄,谁论得通?
“要论父债子偿,那也得先有养育恩,可任成煊何曾养育过阿寻?”
莫说事养育了,甚至,只是也把殷寻当成他洗剑的工具罢了。
一想到这茬,闻人晏只觉得怒火中烧,紧紧地握着殷寻的手,恨不得将自己身上的全部温热尽数通过手心传递过去。
反倒是殷寻比他镇定多了,指尖在闻人晏手侧一点一点地安抚着身旁人。
“你说是吧,殷庄主。”
闻人晏板正地看着殷梦槐,再度把人推到了风口浪尖来:“殷庄主怜悯为护孩童而身受重伤的魏夫人,想要将她护下的阿寻驯养成乖巧之人,既是将还是稚子的阿寻日日罚困雪窟,又是以死士毒药掌控不过远门的阿寻,畜生恶待都磨不出来邪魔,不就印证了阿寻为人本正,半点不与那任成煊相干吗?”
三言两语,把殷梦槐这些年所作所为全都公之于众。分明在星河幕下,殷梦槐却觉如烈焰烤灼。
“我说的没错吧,殷庄主。”闻人晏冷声问道。
殷梦槐咬牙,良久才从齿缝中磨出了一个“是”字。
周遭再度陷入静谧,良久,人群中才传出喃声:“这换成我,早该疯了吧……殷庄主也是心狠。”
又有一执剑的人和缓道:“说来,殷少庄主确实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而且,也确实挡了魔教中的人……这讨伐,也得讲理吧。”
碎语声层层而起,既有依旧执拗地觉得仅是魔头之子仍是当诛,也有不少的人被劝服。
闻人晏小呼了一口气,低声与殷寻说道:“看吧,讲道理的人还是有的。”
殷寻浅笑:“还需私奔么?”
闻人晏回道:“应当不太用……吧,再看看。”
就在他们耳语间,那沉寂下来的杨幼棠却倏尔浑身抽搐了起来,全身泛出了紫黑色的青筋,指甲突起,那被锁的穴道霎时被冲撞开来,一把打向了与他同在一侧的石尹久,替他破开了束缚。
既然杨幼棠事没办成,那他合该受到惩罚。被捆死在一旁的石尹久目显凶色。
他虽然不敌闻人晏那小子,但他们灵蝎教最擅长,就是操纵人蛊。所谓人蛊,就是以人为蛊,用人尸来杀人放毒,柳晴岚脸上的伤,当年正是被这些受操控的人蛊划出来的。
他向来不是什么好人,哪怕他今日必须死在这个地方,也要拖几日陪葬。
不过几瞬,杨幼棠在撞开石尹久过后,全身较于以往更为迅捷地扑向了众人,誓有一种想要用全身,而他首先面对的正是那站在最前头的,手执流星锤的那人。
他动作不算敏捷,眼见着那流毒的指爪就要扣住他的命脉,下意识大吼间,一道剑光飞快而过。天问剑刃利落地削在了杨幼棠的指节之处,将那迅狠的攻势硬生生地拨了开来,即刻又剑风一改,改削为刺,直戳向那肿胀的心肺之处,将杨幼棠逼退了两步。
那手执流星锤的人刚想开口道谢,却见杨幼棠面对着殷寻一时间更为癫狂了起来,那肿胀的皮肉间有尸虫爬出,看着既恶心又骇人。
可他还未能靠近殷寻,一根长簪从后而入,闻人晏顺着殷寻剑风所向,同样对准了杨幼棠的心肺,又在杨幼棠想要挥手袭人时,同时退开了位置。
动作间,配合得天衣无缝。从相识起便存有的默契并未因为岁月而消磨万分,反倒愈发心有灵犀。
两人身后的江湖众人在回过神后也并未坐以待毙,该逃命的逃命,该躲闪的躲闪,该向前的也随之向前,尤其是那位刚被救下的流星锤大哥。
他虽笨重,但有的是一身蛮力,缓过神后,手上一道气劲起,握着手中的锤,直直地往要飞扑到殷寻身上的杨幼棠砸去,当即就把人给甩出去了几步远。
而后就听见殷寻一声“多谢”轻声落下,让那人一时间有些脸热,他看得出,其实殷寻方才不需要他救,思前想后回了一句:“抱歉。”
他并不知道殷寻有没有听见这一身,因为动作迅敏的殷少侠下一刻剑又往那发了狂的杨幼棠扫去。
趁着众人注意在杨幼棠身上,石尹久挪着身,还未能起什么动作。同时一阵琴音起,像是一阵阵刀锋对准了石尹久,刮过他的五脏六腑,压迫得他本就直不起来的身体,更是蜷成了一团。
直到现下,本该主持大局的柳晴岚盟主才姗姗来迟。
她目光落在满身泥垢的石尹久身上,虽然认不出眼前人的模样,但能感觉对方那阴毒的气息,正如当年,这也让她原本温柔的性子难得发了狠。
不稍多时,在众人合力下,这场毫无悬念可言的反扑就落下了帷幕。
杨幼棠趴伏在地上,失去的神智稍作回笼。
他已经许久未想起过母亲生前的样子了,他对她的印象,只剩下那被吊起来的蛊尸,浑身流着黑血,就像他现在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