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箫思考片刻,认真道:“我觉得咱俩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怎么可能。你比我小这么多,又不是蛇人。”
“军队后遗症。”卢箫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在念科普读物一般。“我总是咳嗽,大概肺有点毛病,以前在战场吸入太多粉尘了。当年训练强度太大,冬天我的关节经常会疼。我得过很严重的贫血,直到现在我的心脏都会时不时难受。”
两人看了彼此一会儿。
不知怎的,当她们谈起死亡的时候,反而会觉得这个世界万分亲切,比以往任何阳光明媚的时候都要亲切。
“不管怎样,生活都要继续。”她们不约而同地喃喃自语。
万物都会死,万物也都会生。
生甚至比死还可怕。
卢箫走到白冉背后,轻轻俯身抱住她。如果她们的身体能够融为一体就好了。
“我今天什么活儿都不干,就陪着你。”
“我们带平平去阿维霓翁吧,我要教她宗教史。她简直比你还聪明,她可以提前学会不少东西。”白冉的声音突然富有激情。
卢箫吻住她的耳朵。
“好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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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8年,全球涌现出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红薯潮。
农业书的第一章一定讲的是红薯种植技术,歌颂红薯的军乐层出不穷,甚至还有导演拍了以红薯为主角的纪录片。
时振州对红薯的热爱只增不减。
在各类采访与发布会中,他总是有意无意提到红薯,极力夸赞全国人民齐心协力种红薯的场面。
卢箫隐隐明白了另一层原因。
或许他只是想举全国之力做一些事情,显示自己的权威罢了,而这件事情又不能假公济私得太明显。
当年,全球红薯的种植面积从97年的4980万公顷,直接涨到了98年的1.68亿公顷。很夸张的增长,倒不如说,过分夸张了。
尽管如此,很少有村子表现出不安的情绪。
大多数农民听惯了政府的指令,因此这次时振州让所有人种红薯,他们也全部照做。更何况,各媒体都在宣传红薯的好处,“红薯神话”深入进了每个容易被愚弄的农民的心里。
只有卢箫和她所领导的巴萨村除外。
从四月初播种后,她每星期都到不同人家的农田里查看情况;日常散步时,她也会留心长势有异的植株,及时提醒农田的主人;临近盛夏,她开始小心计算着督导来的日子。
除此之外,八月末,她号召各家各户在家中储备一定量的米面、罐头以及压缩饼干。在无法准确预估来年形势时,防备措施永远也不嫌多。
看着外圈的红薯和内田的土豆,卢箫握紧了双拳。
她希望自己是多虑了,希望年底全球的红薯最终都能顺利收获;可过往的一切经验都告诉了她,事情永远会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白冉说的没错,这是个操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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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旬,政府果然派督导前来视察了。
卢箫千叮咛万嘱咐,让能不出来的人都别出家门。
她安排了一些可以信任的、临场不慌的村民们,让他们守在自己的田边浇水。浇水时要用喷洒设备,大量细密的水珠浮在天边,能进一步掩盖内侧土豆叶子的形状。
“督导来了之后,你们就夸红薯,一定要面带笑容。别紧张,他看不出来的,那帮农业部门的根本就不是农民出身。”督导到来之前,卢箫还不忘给大伙吃了一颗定心丸。
村民们立刻放松不少。
他们一直很信任卢村长。
这次的督导还是上次那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头发喷满了摩丝,在日光下油光光的。他抱着一个牛皮公文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
卢箫微笑迎了上去,身后跟着昔日的流氓村霸、如今的委员会治保主任艾萨克。
“欢迎您莅临巴萨村视察。”
“欢迎领导,欢迎欢迎。”经过一年公职的历炼,艾萨克身上的流氓气褪去了不少,不过总体来说还是那副油嘴滑舌的模样。
督导瞥了两人一眼,装腔作势地咳嗽一声。
“相比于说废话,我更喜欢干实业。快带我去1号地,看看你们的成果。”
“是。”卢箫立刻向1号地的方向走去。
如提前安排好的那样,1号地的农户正手持洒水器,向红薯玉米混合的农田中喷水。
督导走到农田边,蹲下,手指穿过红薯叶之间的缝隙。他的眼神瞥向了正在灌溉的农户。
“一切都好?”
农户立刻冲他咧嘴一笑:“一切都好。我们这儿土质好,种什么都行。”非常自然的答话。
“不错,”督导点点头,“时总元帅的决策果然英明。”
卢箫暗暗松了口气,带领督导沿村里的大路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