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箫拧紧笔盖,放下钢笔。
她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那张纸,羡慕与释然一同涌上心头。或许那也曾是我能走上的道路,她想。
再抬头,与一双绿眸四目相对。
慵懒的夕阳下,躺椅上的女人也懒洋洋的,像只晒太阳的猫。
那曾经混杂着绝望、麻木及凶恶的眼神,如今已变得无比温柔。卢箫实在想不通,明明过去的岁月面目丑恶而狰狞,怎么反而洗去了阴暗。
——这也是我们的时代吗?
卢箫用眼神询问。
——当然。
白冉的嘴角勾起微笑。
卢安默默地看着姑姑的侧影。过了一会儿,他将书包放回了房间,然后带着一本书下来了。那是他的历史课本,里面满是圈圈点点的笔记。
鼻尖传来了饭菜的香味,卢箫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饿了吧?我去把菜端上来。”
看到姑姑的身影消失在厨房的方向,卢安有些不安地看向躺在躺椅上休息的白冉。
白冉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问:“怎么了?”
“姑姑曾是一名世州军官,参与了四战,对吗?”卢安问着问着,声音越来越弱。
“没错。”白冉点点头。
卢安抓着历史书的手越来越紧张,之把课本抓得变形了。他想说什么,但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措辞后,便只能张张嘴。
“想问什么?”白冉仍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老师说……参与了四战的世州军官都是军国主义的帮凶,会被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卢安终于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白冉立刻坐了起来,神色和语气立刻变得严肃。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卢安,声色俱厉道:“你姑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卢安从未看到过白冉姑姑如此的神情,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慌张之下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白冉从躺椅上起身。
“即便在最凶恶的集体,也有人一直坚持着自己微弱的光芒,你姑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要为你拥有这样的姑姑而自豪,明白吗?”
卢安的表情说明他仍犹豫着。
白冉叹了口气。
“你那时候太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卢安歪头。
“你想听吗?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想。”
那双一直慵懒散漫的绿眼终于重新聚焦。好像那是这么些年来,她第一次认真做什么事情。
这时,卢箫端着晚饭走了出来。她的做饭水平一直不是很好,只能说勉强够用,不过白冉倒很喜欢吃她做的菜。
此刻,白冉和卢安并肩坐在沙发上。
一个人讲故事,一个人听故事;讲故事的人抑扬顿挫,听故事的人全神贯注。
看到如此温馨的场景,本想提醒他们吃饭的卢箫独自坐到了餐桌边,默默注视着他们。
饭什么时候都能吃,美好打断了就没有了,她深刻地知道这一点。
白冉失了血色的唇一张一合,带所有人的思绪走回了十五年前。
卢箫听出来了,爱人在讲述自己的故事。她很不习惯听别人讲述自己,不过从白冉口中滑出的优美语言,令她也听得入了迷。
重新审视那段历史时,她感慨万千。
因为她再想象不出,如果生命中不曾出现过那个女人,会是什么样子;也再想不出,如果不曾见证那段历史,又会是什么样子。
最后一句话落入虚无,天已经黑了。客厅内也异常昏暗,卢箫起身打开吊灯,房间突然亮了起来。
一幕戏结束,观众席的灯光重新亮起。
卢安陷入了沉思,愧疚地看向卢箫。
“对不起姑姑,我不该怀疑你。”
卢箫眼神迷惑,因为她刚刚去端菜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听说了你是世州军官。”白冉便提供了一个解释。
卢箫这才明白过来,并很大度地摇摇头:“不,我确实不是什么好榜样。”说罢她看见餐桌边上脏了,拿起抹布开始擦桌面。
白冉和卢安立刻坐到的餐桌边,准备吃饭。
可惜的是,刚才那段故事占据的太长时间,饭菜已经凉了;不过有了那么精彩的精神食粮作伴,物质食粮就不再重要了。
白冉夹起一片莴笋,放入口中。咽下去口,她称赞道:“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