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嘴角和额角本以为会在一夜过后变得怵目惊心的青肿,这时候瞅着也不算太夸张。
李秀的身体比自己昨天预想的要好很多。
可是,一想到今天去学校又要面对方乾安那群人,泥浆一般浑浊而沉重的情感就从少年身体深处决堤一般弥漫开来。
明知道再不快点出门,就没有办法确保在那些人拦住自己之前提前进入教室,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停在床上,保持着起床时的姿势动弹不得。
直到卧室外传来了细碎的动静,那种仿佛发生在清醒时分的“鬼压床”感才骤然散去。
李秀一惊,下意识觉得是外婆醒来了。
在李秀还小的时候,外婆总是会给他准备早饭。但这几年随着老人家年纪渐长,精力不足,就很少再这么早醒来了。偶尔有那么几次,李秀起来时看到外婆在厨房里,多半也是老人忽然又开始犯糊涂,弄混了时间。
不想让外婆注意到自己的异常。
李秀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起了床,然后走出了房门。
“外婆,你别忙了,去睡——”
他低着头,以免外婆看清楚自己脸上的异样,正打算开口劝外婆回房间睡觉。
然而走到厨房门口,李秀却愣住了。
老房子隔音不太好,李秀之前在房间里听得十分分明,厨房里确实有动了碗筷的动静。
然而现在,清晨的曦光落在厨房里,冰冷空档的厨房里一片安静。
“呼……呼……呼……”
外婆还在睡。
隔音不好的房间里,老人呼哧呼哧的沉闷鼾声,在这一刻变得清晰可闻。
*
李秀蹙起了眉头,目光落在了厨房案板上。
在那里摆放着一只空碗。
那是李秀怎么都不可能认错的碗。
只有“哥哥”,才会使用的碗。
李秀记得很清楚,昨天给哥哥“喂饭”后,他一如既往的把哥哥的碗洗干净又放置在了橱柜的深处。
外婆这几年愈发忌讳哥哥的东西,自己家人吃饭用的普通饭碗跟哥哥的碗一直分得很开。
而现在,昨天他亲手洗干净的碗,碗底却残留着一层干涸的褐色污垢。
就跟当初邻居大妈跟租客抱怨的一样,李秀的外婆确实是个在自己家里开堂口的“仙姑”。
关于邻居大妈骂外婆是个骗子这一点,李秀也无从辩驳,毕竟他比其他人看得清楚,外婆在绝大多数时候确实就是在招摇撞骗。
但这么多年来,外婆就是靠着装神弄鬼弄来的微薄钱财,艰难地养活了李秀。
从小到大,李秀没少见外婆在家里捣鼓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也见识过许多外婆用来糊弄人的手段。
所以在这个早上,李秀在短暂的愣怔后并没有想太多,直接给出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他之前听到的动静大概是从隔壁传来的,至于那只带着污垢的空碗,应该就是外婆昨天夜里又犯了糊涂,拿错了哥哥的碗调配了什么东西吧。
尽管脖子后面依然渗着挥之不去的寒意,可是李秀的本能还是让他直接选择了最合理,最正常的猜测来解释早上的小插曲。
李秀抿紧了嘴唇,匆匆忙忙地重新洗干净了那只碗,再次放好,然后背着书包,离开了家门。
“喀——”
关上家门的那一瞬间,李秀在恍惚中,好像又在厨房里听到了某种古怪的,令人不太舒服的动静。
他有想过开门检查,结果看了一眼时间,心头盘踞的那点不安瞬间被慌乱彻底替代。
他竟然快迟到了。
*
隔着薄薄的门扉,少年慌乱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
在这间陈旧破败的老房子,只剩下老人的鼾声。
匆匆忙忙去赶早自习的李秀自然也不会知道,在他离开后没有多久,外婆紧闭的卧室门忽然在无人碰触的情况下,嘎吱一声自行敞开了一条缝。
漆黑一片的卧室里,老人家原本有规律的鼾声突兀地被某种仿佛是野兽般粗野的梦呓替代。
“米饭喷喷香,小宝宝,来吃饭,吃得饱,长得胖……”
“多吃饭……长高高……”
……
虽然完全不成调子,细听下去,依旧可以听出来,那是一首童谣。
“喀。”
无人的厨房桌上,一只干干净净的瓷碗发出了一声脆响,倾倒在了桌面上。
*
启明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