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二婷就翻个白眼,转过头变成孩子们亲切的小朱老师,我识趣地退场,去我该去的教室做我的辅助老师。
大多数时候,新来的老师都不相信我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并且不思进取地甘于哄小孩而不是教育小孩,她们觉得我长了一张和善的娃娃脸,拥有较为甜腻的声音,老天爷捧着碗朝我飞奔而我把桌子掀了,一个高级幼师的苗子就被我自己掐断了,大家都觉得很可惜。
我说没有什么可惜的,人有多大脚穿多大鞋,我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这个词用得相当没有水平,大家都相信了我的文化水平很低,没有追着这个应得往下问。
包括园长在内,她相信我姜小茴是个朽木,但是工作态度认真,可能做月嫂保姆都比幼儿园老师更有前途,私底下她问我要不要去她朋友的公司上班,那里缺少一些年轻又长得不错的保姆,我照顾小孩很有一手,也一定能举一反三地照顾老人。
我说不去,理由是我对我们院子里那一棵低矮的李子树产生了感情,我亲眼看见它从一根晾衣杆那么细长到现在卷纸那么粗,就像是我的孩子。
这个理由过分扯淡了,但是园长也没有再提,反而问起了一件事。
“我听说,七年前,李子幼儿园有一起命案。”
园长问秘密的时候在她明亮的办公室,从窗户望出去,看见我们李子幼儿园的栏杆包裹着一片沙地,沙地旁边是滑梯和秋千,李子树局促地蹲在角落里,像个干瘦的老头。
“什么?”我回过神。
园长敲了敲桌子,换了个说法:“我听人说,李子幼儿园死过人。”
“对,建学校的地方都是坟地,人家说了,孩子们纯真的阳气可以感化稀释那些怨气,你看我们宏志小学前段时间不是说挖出人骨头了么?作法三天呢,不也没事。”
我笑着把前两天宏志小学的事情扯出来,园长刷一下拉上了窗帘。
不逆光的时候,我终于能看清她的脸。我们园长纹了眉,又细又长,画了唇线,面色蜡黄,她拍照的时候是八十年代的美女,但是日常生活中就有些狰狞可怖,她穿着制服,脱去外套,衬衫腋下汗湿两团,但屋子里开了空调,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热。
“听我说,姜小茴,你得跟我交代清楚,这两天,有个麻烦,你得对我说明情况——”
“我不知道。”我飞快地接茬。
“姜小茴。”园长叹气。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园长瞪大了眼睛,被我直截了当的回答打了一拳,血条掉了百分之八十。
“你有大麻烦了,姜小茴。你要是不告诉我,这麻烦我没办法替你顶——”
她掐着眉心,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这句话。
我揣着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的秘密。
那个秘密记在档案里,被法官一锤定了音,那个秘密藏在我每个梦里。
朦胧的梦境中,总有个小孩像一节竹笋一样层层拔高,长大,长到一米五,一米六,一米七,,却还是那张幼童的脸。
脸扭过来:“小姜老师,救救我。”
我记得那位老警察私底下拉住了我的手:“小茴,别说,不管谁问,别说,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搓着双手,想起一些事情,园长张开口,像是在从语言库里面挑选合适的武器撬开我的嘴,但我已经封闭城池,龟缩在内。
“我不能说。”
我的回答就是这样。
第02章 我有个故事
“姜小茴,你有大麻烦了!”
园长还是对我重复,好像要用一个我不清楚内容的麻烦把我的嘴撬开,掏出我的秘密的包袱,然后她把包袱背起来,是个秘密的接力赛。
我还是咬准我什么都不能说,园长的细眉毛拧在一起,像两条细剑正在交叉,在交锋的那一瞬间又松开了,她抬手把窗帘拉开:“那你出去吧。”
我抱着我的秘密走出去了,被人知道了我有个秘密就像是被人知道我怀孕一样,怀胎七年,我也不知道我的秘密会滋生出什么孽根祸胎,肚子沉重,我扶着后腰等它自己流产。
刚出办公室,迎面走来我的同事李勇全。
李勇全是光明幼儿园一代单传的男幼师,平时不太到那不得见人的角落去,所以和我不算很熟。
打了个照面,我看见他的刺绣外套上有个小孩脚印,他循着我的目光低头,对我解释说:“有个小男孩皮得很,我抱起来,他踩我两脚。”
我点点头,抱着我的秘密继续向前。
我和李勇全没有什么交集,他来幼儿园的时候我正在给小孩换尿湿的裤子。李勇全是今年开春来的,才二十岁,头发毛茸茸的像条脾气温顺的金毛狗。
金毛狗从园长办公室出来之后,就跑到了我身边。
“园长说,今天开始,你下班我送你回去。”
我们园长是个雷厉风行的外地人,她很有能力,逻辑清楚,做事一定有其原因。她降下让李勇全带我回去的圣旨,背后一定是有她的考虑。
但我问了问李勇全:“你下班之后有什么安排?”
“想去打台球来着。”●获取更多资源+VX:15080769776●
我对李勇全说他可以尽情打他的台球,我今天坐朱二婷的电动车后座回家,不会有事。
朱二婷所在的小区在我住的佳兴小区后面,她和我顺路。我解释这件事的时候李勇全就低着头看我,头顶上一直传来熊熊热源,最后我解释清楚,李勇全也挠挠头:“没办法呀,园长让我送你,我就送送吧,我也顺路。”
我问他住哪儿,得知他住在朱二婷家后面。
李勇全下班很威风地骑着摩托车,浑身黑色,引擎轰轰作响。傍晚时摩托车还烫得不能坐人,幼儿园一关,他站在角落里叼着烟等车和日头一起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