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沉静,那双眼睛却愈发阴沉,头垂下来,乱糟糟的头发随意地散落,塌下腰,一言不发。
女警察这才面色和缓,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另一个男警察问道:“现在你说吧,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去骚扰人家?”
女人说:“我是郑宁宁的亲妈。”
屋子里有些寂静,我想起雨中那张照片,忽然想,或许这女人真是郑宁宁的亲妈而不是发疯?是我一时有些慌乱惊惧了?
这女人在寂静中,忽然挤出一丝冷笑,她嘲弄地看看我们三个,一视同仁地蔑视着:“我要怎么证明?打开孩子棺材做个DNA对比?”
女警察说:“那也不是你能骚扰人家的理由,郑宁宁这事儿,和人家目击者有什么关系?这事儿都七年了,亲妈算账也不能隔这么久。凶手也落入法网了,你要不服判决,早干嘛去了?”
女人却没再说话,只是盯着眼前的桌子。
警察记录过,批评教育过,一前一后地把我和女人放了出来。
我因此知道了她的名字叫甘玲。
我说能不能警车送我回家,我实在是有点儿害怕。女警察听了,很理解我,就同意了。我刚要跟着她走,甘玲忽然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句:“我会跟着你。”
女警察没听见,还在往前走,我回过头,甘玲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嘴唇翕动着,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第07章 她会一直跟着我
甘玲,是郑宁宁的亲生母亲。
我花了一晚上时间把相册里的照片翻了一遍,除了雨中那张模糊的雨披可以模糊地和甘玲对上之外,没有任何痕迹把甘玲和郑宁宁牵扯在一起。
郑宁宁,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还记得她奶奶的长相,一个宽厚的方脸老太太,穿得总是很臃肿,但仔细看就看得出是骨架颇大皮肉很少,普通且朴素,一个星期里约莫有一到两次接送郑宁宁,来的时候挎着个普通的黑布包。
这个孩子年幼时就有些男相。英气勃勃的,人说是像她父亲,女儿像爹这件事是正常的,不过那时我也没有见过郑宁宁的爹,也没有见过她妈,奶奶不来接送的时候,郑宁宁自己收拾书包上下学。
郑宁宁步行回家,少言寡语。衣服总是很旧,但还算整齐,不太会整理那寥寥几本书,书都皱巴巴的像一卷卷草纸,手工做得稀烂,有时候也不做,罐头瓶子的水杯总是装满凉白开,别的小孩买饮料吃冰棍的时候,她就抱着那草绿色的玻璃瓶子发愣。
总之,在出事之前,这个孩子是很不起眼的,并不是最穷的那一批,也不是富有的,只是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在我这里印象深刻的,是父母都不在了的处境。
我很想回忆起来七年前的五月排练,来接郑宁宁的女人到底是不是甘玲,我为什么没有印象?记忆的细枝末节被我的大脑直接抹了零?我想不通。
父母都不在了的这件事,是谁和我说的?我慢慢地从脑海中回想。
啊,是郑宁宁的奶奶说的。
那时候李子幼儿园的那棵树还很瘦小,我阻止几个小孩去折它的枝干,闹闹腾腾满院子,大家都在等家长,后来陆陆续续孩子们被接走了,剩下一个郑宁宁。
我说,郑宁宁你还不回家吗?
郑宁宁说奶奶今天来接。
我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等到了一个老太太站在门口张望。那时候栏杆没有现在那么长,紧挨着大门,老太太就扒着栏杆看进来,眼神在院子里扫过,然后对郑宁宁招了招手。
郑宁宁把书卷着塞进书包里,沉默寡言地站起来。
那时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多插了句嘴:“一直没见宁宁妈妈来接呀。”
“死了。”老太太说。
那还是在出事之前,也是在披雨披的女人出现之前。
孩子奶奶和甘玲,总有一个在撒谎。
甘玲在古古怪怪地对我嘀咕出了那句话之后,反而没在我门上敲了,或许是因为她踩坏了安全出口的灯怕赔偿,也或许是因为才被警察抓走要暂避风声,有一个白天的时间我没见到她。
我给园长发消息,简要概述了我和甘玲的情况,这次我把我的情报稍微说了出来,我说此人自称是郑宁宁的母亲,过来要问我为啥凶手只判了七年,我当然不知道,这人疯得可以。
园长在那头沉默地斟酌了一会儿,最后我们聊了聊,她可以放我回去上班。
我得回去上班,这种因我个人原因请假的情况没有工资可拿。我拾掇了一下自己的外貌,遮了遮黑眼圈,镜子里浮现出一个精神状态饱满的二十七岁女子,我和我自己对话面试,确保我回去之后展现我没被任何事影响的面貌。
在郑宁宁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当时的男朋友路今时建议我辞去幼儿园的工作,换一份见不着小孩的工作,以免时时刻刻都在案发地触景生情让自己精神状态受损。
但路今时之所以成为我的前任,就是因为他在这件事上给了我太多意见。
我学历不高,辍学很早,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投入社会,后来认识了路今时。路今时的家庭和我一拍即合,我们都传统地认为见了家长就要谈婚论嫁。路今时的父母也很喜欢我,我喜欢小孩,性格温顺,又无才又有德,我们很快就订婚了。
那时我还认为,我和路今时就应该铁板钉钉地相爱着走进坟墓。●获取更多资源+VX:15080769776●
李子幼儿园发生的事情让我的生活天翻地覆,路今时的意见拿到现在对簿公堂,我都是那个没理的人。他说得对,可是我拒绝了,路今时坚决地建议我离开李子幼儿园,而我坚决地不离开,最后我们分道扬镳。
我一意孤行地在幼儿园工作,直到现在。并不是出于我多喜欢小孩,也不是迫于我没学历找不到工作的压力,个中原因,非得把心剖开来才能说清楚,我暂且不想提。
周四早上我收拾好东西挂好帆布包出门,因为电动车没有骑回来,我提前了二十分钟,那时正好六点五十分,天已经亮了,却还挂着一层薄纱似的淡淡的云,赶早市场的老太太已经拎着布包满载而归,和我打了声招呼。清洁工又在掏垃圾,一脚把垃圾桶踹回原位,橡胶手套上沾满湿淋淋的菜汤。
小区门口只有零星几个骑车路过的人,那只歪斜的大沙发还趴在墙角,看起来暗沉了不少。
我买了个蛋蛋饼边走边吃,照常上班。
请假两天这事儿可大可小,但我并不是带班老师,所以变小,几乎没什么人知道。
就是朱二婷问了句你来啦,我说我来了,朱二婷说你给我看会儿小孩我打个电话去。
她又去给男朋友打电话了。
午休时间,孩子们一如既往地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时间一到,我站在门口说可以出来玩了,不安分的小孩已经掀开毯子一跃而起,安分睡觉的小孩揉着惺忪睡眼被我捞起来穿好鞋子,一群孩子一窝窝地被我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