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尽职尽责地搭话。
“那个女人跟着我,我吓疯了,正要跑,忽然看见那个女人后头又跟着个男的,哦,那个男的,脏得呀!头发油得呀……啧啧啧。”
一个穿着解放鞋破军裤还有不合身的衬衫的诡异男子跟在一个疯女人后头。
朱二婷被这双重打击吓傻了,以为自己是被联合拐卖了,腿都挪不动。
说时迟那时快,还是那个男的走得快,在女人抓到朱二婷之前,抓到了那个女人,忽然一下子把裤子脱了下来。
“你知道吗?正好背对我,我就看见一个大黑屁股,诶呦……给我吓坏了。”朱二婷把脸皱起,沾湿了手指头噼里啪啦数手里的文件,头也不抬地继续讲,“那个女的也不叫唤,也不理,男的笑了会儿就提了裤子走了……神经病撞到了神经病,啧。”
我有点儿想把我编排甘玲的那句话嚼吧嚼吧咽回去,但覆水难收,朱二婷的脑子里可能已经把这句话略过去封存了,我也没再提起这茬。
下班的时候是七点半,我没再多留,怕再在大马路上跟甘玲对峙。
电动车今天倒是没有新伤,旧伤的塑料挡板稀碎一团,我没粘补,看起来像是我骑车摔了一跤,那个裂缝张开豁牙的嘴嘲笑我,我从车座下面拽出挡风棉布挂起来挡住,眼不见为净。
回家之后我找了几张陈旧的塑料文件夹用剪刀修整了一下,拿着502和胶带纸下楼粘塑料挡板。
小区里面还泛着黄昏的热,小孩跑来跑去,我正在挥舞着剪刀修掉多余的塑料片,咔嚓咔嚓。
楼上啪叽一下打开了窗户,放出吵架声来。
“你牛逼,你牛逼怎么不出去上班?你牛逼不还是老子养?”
“你这个良心都让狗叼了吃了!啊?老娘天天伺候你那个妈,好吃懒做的,我出去上班你给我做饭?你给我洗衣服,一回家鞋也不脱就往那个沙发上面躺,哎呀,给你端上碗筷,吃面,不吃,吃米,不吃,送水果,嫌我买得便宜了,你有本事挣点我天天给你吃车厘子……”
窗户又重重关上了,里头轰轰烈烈地扭打成一团。
我抬头看看,总担心有什么东西从高空掉下来砸到我,推着车换了个地方,继续低头修补。
过了一会儿,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匆匆跑下来了,还穿着凉拖,把手里的围裙狠狠地往垃圾桶一甩,绳子还勾到了指甲,气得又咬手指又跺脚才把围裙扔进垃圾桶,冲冲地跑出了小区。
我探头一望,她四下一看,一屁股坐到了对面的那只破沙发上,抱着胳膊开始掏出手机给人发语音,一手胡乱地在脸上抹着泪,把本就红肿的脸抹得愈发红了。
有几个小孩好奇地探头围观,保安尽职尽责地把小孩驱赶开来:“别看,看什么看。你们看那个,小姜干什么呢?修车呢?”
“昂,我粘粘这个挡板……”我莫名其妙地接上了话茬,小孩们转头看看我,我和外头那个哭的女人一样无趣,他们就玩自己的去了。
第10章 活该
过了大概三十分钟,楼里又冲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穿一件白背心和运动大裤衩,敞着颤巍巍的肚皮跑了出来,直奔小区外的沙发和女人回合了。
这两个邻居我不太认识,保安认识,他上前劝架,男人低头认错,女人愤怒了一会儿又喜笑颜开,两个人手拉手地回来了,他们的拖鞋擦在地上泛出同一股橡胶味,走过我的时候我拉开胶带刺啦一声,补好了最后一道裂缝,把车推到一边停好。
这对邻居看起来是没完全和解,大概九点多的时候又开始激烈争吵,我拉开窗帘往下看,这两个人在路灯下互相撕扯,女的瘦弱男的魁梧,打起架来男的像是在捶一个沙袋,女的像在攀登高山,撕撕扯扯像是跳舞,保安从保安室里晃了一下灯出来,就任由这两个人你来我往。
我在五楼对他们彼此之间辱骂的污言秽语只能听个皮毛,但我想住在一楼二楼的住户可能会出来制止,但九点半这个时间多数人还没有睡觉,我估计大家的忍耐时间是半个小时。
洗漱完我穿了件宽大的T恤当睡衣,掀开窗帘看楼下的动静,这两个人似乎骂累了,离得稍微远了点,隔三五分钟骂一句,战局显露疲态,预计三十分钟内休战,今夜或许安眠。
正当我这么想,忽然男的骂了句什么,一下子击溃了女人的心防,迅速跳脚,扑过来对着男人就是一巴掌,男人立即站起来还了一巴掌,还揪住了女人的头发往外扯,厮打了一会儿,把她推出小区外,还踹了一脚。
女人倒在地上呜呜地哭,男人终于不再回头,狠狠地扭回脑袋回楼里来了。
女人在地上坐着不起来,我看了眼手机,约莫有五六分钟,难道是踹了这一脚把肚子踹坏了站不起来?我拿起手机往外走,也没顾得上下半身只有一条内裤,把拖鞋甩得啪啪直响。
跑下楼的时候,那个女人居然慢慢站起来了,捂着肚子朝那个沙发走。
我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女人走到了沙发旁边,却没有坐下。
我稍微走近,忽然看见了沙发上多了个人。
甘玲。
甘玲还是那一身黑色卫衣,胡乱地把帽子戴着,没看见那一头乱发我险些没认出来,她就侧身躺在沙发上,鞋子随意地踩着扶手,胡乱地踩脏了一片,占据了整张沙发。
女人无处可坐,只好捂着肚子站在旁边喘息。
我不是个热心做好事的人,女人能够站起来,哪怕看起来虚弱也好像和我无关了,再加上甘玲坐镇,我三分勇气都变成了负数,立即就要转头离开。
然后我听见甘玲说:“凭什么?不。”
女人的声音似乎大了点:“我就坐会儿,歇歇……”
甘玲说:“我要睡觉了。”
这个女人好自私!这也不是你家的沙发,你凭什么不让人歇会儿!我又走近了,甘玲斜着眼看见我:“你也坐一坐?”
“我不坐,我说,这个沙发也不是你的,让她坐会儿吧。”
“也不是你的呀。”甘玲似笑非笑,眼底尽是嘲弄。
这个人一开口就让人讨厌,极其刻薄,说话时两片嘴唇一敲,就像是丧钟一样难听,那双眼睛好看的弧度全用来刺伤别人,像两把薄薄的柳叶刀。
我无意主持公道,也不想牵扯太深,我说:“她看起来不舒服……”
“不舒服去医院呀,躺这儿,明天谁收尸啊?我么?”甘玲说话越说越难听,让人喘不上气,说完人就一头倒在沙发上,把帽子拢了拢,背对我俩,似乎就要睡着了。
捂着肚子的女人转过头,我吓了一跳。
面色苍白,冒着冷汗,嘴唇青紫,哆嗦得像是在腊月寒风中冻了俩小时。
我就去拍了甘玲一下:“让她坐会儿吧,你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