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又等了会儿,手机屏幕终于从黑色转为彩色,要甘玲输入密码。甘玲也没避开我,手指噼里啪啦地敲,结果因为屏幕蛛网般碎裂,只打上了两位密码。
甘玲手劲儿不减,食指一勾,狠狠地戳着删除。
我感觉这个手机像不听话小孩的脑门儿,被甘玲一戳一个洞,连带着我也有点头疼。
“那你先开机,我去洗个脸。”
脸上的面膜已经被汗水泡发了一个劲儿往下滑,还好它是纯白色不显得那么可怕,我用小指按着一角,没等甘玲说话就自己转去洗手间,摘了面膜把清水扑在脸上。
身后没有任何脚步声。
我没关门,我挪开地方,甘玲这种扎车胎喝别人面汤的无耻之人不应该不进来,里头有空调有水有沙发。
但人只是在门口,终于把手机倒腾开了机。
“好了,过来看。”甘玲抬手招呼着我,我拿着我的兔子毛巾擦擦脸,走到门口,甘玲低垂着眼,狠狠地戳开相册。
“看什么。”
“看人脸,从这张,往右边翻,一直翻着看,有没有认识的。”甘玲把手机倒转递给我,屏幕上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脸,穿着一条黄背心正在过马路,脚脖子上带着串儿。
我有点儿疑惑,眯着眼仔细看,但是屏幕裂痕正好在男人脸上,我下意识地放大,手机立即卡了。
甘玲很果断地伸出手,又伸出手指拨了一下:“等下一张。”
甘玲的手指带着血痕和伤疤,指节有些扭曲,我顺着这只手往上,看见油污的袖子和脏了有汗渍的领口,有点儿迟疑,还是把手里的毛巾递过去。
“擦擦。”
甘玲只是捏着手机,眼睛斜了一下,看见我的兔子毛巾嗤了一声,并没接。
手机反应过来,先是迅速放大,又在一瞬间被拨到了下一张,我又低头看,是一个男人,蹲在三轮车上面摸西瓜,照片边缘有些发黑,仔细看,像是蹲在马路对面的角落狠狠放大好几倍才拍出来的。
甘玲继续拨下一张。
我说这是在干什么?
甘玲说:“人们说,凶手杀人的时候,二三十岁。七年过去了,我往三十到四十多找,五十也行,走街串巷地拍了些,你看看,有没有那个凶手。”
能县三十万人口,男的一半还多,甘玲一个个拍?这人真是疯了!
那个小手机已经饱受摧残负荷不了这么大的工作量了,烫得像个暖手宝,我把手机推回去。
甘玲是真的疯了,我不说,她就自己去找,一个个的找,决心把能县的所有适龄男人像地皮一样犁一遍,用她的破手机记录下来,筛选,像是做个微型的人口普查。
须知这个人,这么多天,连一碗四块钱的面都没舍得吃,衣服也没有换,百分之一的电量也要斤斤计较——要做这么大的事。
只要我张口说了,这一切工作量都化零为整去芜存菁,剩下最后一步。
可我不能。
凶手已经被法律制裁了,尽管在我看来判得太轻了,可法律在这里,甘玲为什么不早来申诉,不早来大喊这不公,现在尘归尘土归土,白纸黑字地尘埃落定,甘玲这举动,岂不是要去寻仇杀人?
我怎么能说?我怎么能酿出这样的悲剧祸根?不管她说什么,那件事就过去了,所有线索掐断在我舌头上,我一个字也不能提。
只是把毛巾在手里团了团,挂了起来:“我认不出来,有点儿忘了。”
甘玲仍然孜孜不倦地和那个手机作斗争,搓了半天,最终面无表情地熄了屏,啪一下拽掉充电宝的线,抓了抓头发,又冷冷地看着我。
敞着门,我终于妥协了:“要么你进来说话,要么我关门了。”
甘玲往前迈了一步,我正要关门,甘玲说:“别关。”
“邻居看见了不好。”我拽住门把手,正要推,甘玲又毫无波澜地说:“跟陌生人独处一室,关了门,我杀了你,人都不知道。”
是恐吓么?
我扶着门呆住了,甘玲很平静地从兜里拽出一把美工刀,噼里啪啦地推出刀刃,明晃晃地指着我。
我还是平静地关上了门,靠着门背:“你不会杀我,你杀了我,没人知道凶手长什么样了。”
甘玲笑了:“我就知道你记得凶手长相。”
背后冷汗涔涔,我揉揉太阳穴,听着刀刃收回去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心想怪不得甘玲敢在大街上睡觉,她随时准备跟人鱼死网破。
这人是疯了,不是那种恍惚的疯,她清醒而偏执地疯了,我想,如果过了很久,一个月,半年,乃至一年多,她找不到凶手,是否会迁怒于我,把那把美工刀插进我的心脏。
没再顺着那个思路往下想,我翻到一件宽大的黑色T恤扔给甘玲:“天热了,我家没有藿香正气水,你别中暑。”
甘玲也没接,任由这件衣服落在沙发靠背上,她低头盯着T恤上的兔子图案,又平静地看看我。
“我不是乞丐,小姜老师……我只是想找到凶手。”
“你带着刀,你想杀了他。”
“嗯。”甘玲承认了,竟然微微笑了起来。●获取更多资源+VX:15080769776●
“你这样找,没有效果的,你找吧,我不会告诉你的。”
“你可以不说,但我会强迫你看,你看到熟悉的脸,眼神一定会变,我到时候就这样确认。我去拍一批,就来找你一次。”甘玲坦然地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我。
是的,我没办法隐藏自己的眼神,我控制不住,哪怕大海捞针,或者某日在甘玲的手机上我看到凶手的那一瞬,甘玲观察到我,哪怕我迅速翻过,她也能迅速缩小范围。
我想起面馆时这个人把我诈出来的那一声小姜老师。
“我会闭着眼,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我拿走T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