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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2 / 2)

我连忙说:“也看了好几千张了,眼睛都快瞎了,正好,你现在说说。”

甘玲笑了,听出我生硬地给她造坡。

“小孩儿么,你不操心,自然而然就长坏了。这世道,坏人可太多了,个个都会教,你不打着骂着把她扭过来,她要长成什么样?学好了难,学坏了多简单,两天不见,就学会骂亲妈了。她恨我呢,恨我管她,奶奶可会教育呢,乖乖,吃糖,吃什么奶奶买,不上学奶奶给你撒谎,哟不讲礼貌,好孩子脾气还挺大……”

甘玲忽然絮叨起来,我有点儿难以想象,郑宁宁在我脑子里是坐在棺材上的亡魂,我想不出她当面骂甘玲的样子,只能去怀疑甘玲又在编瞎话骗我,上次她胡编乱造让我原地崩溃,这次我提起十万分戒备,汗水打湿后背,甘玲起身去关了电视,我抠着沙发扶手警惕地绷紧身体。

所幸脑子还在运转:“你离开能县,没有把她带走吗?换一个环境……”

“她不跟我走。”

我拍到的那个下雨天,是甘玲留在能县的最后一天,她穿着雨衣来接郑宁宁,孤注一掷地决定把小孩绑走离开能县,她是亲妈,法理情理上占优势,她和婆婆和四周所有的一切战斗够了,精疲力竭,决定换一张和平的地图。

然而郑宁宁立即拒绝,表示要和奶奶一起住。

甘玲说我是你妈,你不跟我走你看看你还要变成什么样。

大人和小孩无法沟通,甘玲拽住郑宁宁而小孩下定决心在妈妈手上狠狠咬了下去寻求脱身。

甘玲手上的疤痕经过七年已经看不出牙印和划痕,凸出的泛白的丑陋疤痕交错,甘玲举起手,我试探着伸手接过端详,只看了一下,对方就把我的头扭开了。

甘玲模糊地说了事情的经过,后来才说了细节。小孩学习脏话学得特别快,听说她要去外地,立即大喊着,奶奶说得对,你就是跟别人跑的臭□□。

最后甘玲被咬了,被骂了,终于没再强求。

“你以为我想带你走?呵,我生了你,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不跟我走就别跟,你就跟那个老东西过吧,我看看你最后要变成个什么样子。”

这是甘玲对女儿说的最后一句话。

郑宁宁对她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死了也不要你管!”

“她为什么恨你?只是因为你打她,骂她?可是……”

“她恨我,主要是因为……”甘玲诡异地停顿了一下,忽然斜着眼看我,嗤笑一声,“你倒是会套话。”

一改之前的冷硬风格,甘玲哭过之后性情大变,成了个会对我吐露心事的女人,可她不显得幽怨,对所有事也没有怨怼,包括死去的老人和郑宁宁,包括过去的一切,连带手上的疤痕都轻而易举地抹掉,好像那些所有的对错都像是个大包袱,她用前爪把它们踩在脚下,继续狩猎。

甘玲琢磨了很久,体贴我并不聪明这件事,慢慢地比划着,用了一个比喻。

“你还小……也没结婚,不懂,打个比方,你玩游戏,对抗了很多人,很努力地升级打怪,最后打了BOSS,可是最后,在女儿心里,你才是那个反派。”

甘玲朝我挥挥手,一只手捏成小人,在我胳膊上走了走,另一只手化作巨大的拳头,把小人打趴下去,注意着我的表情,好像在给一个小朋友解释故事情节一样。

我反应较慢,甘玲则一如既往迅速,她认为我没理解,再次举例:“在小孩的眼里,正常情况是你们那个节目,兔子走进森林,和西蓝花做朋友,和菠菜做朋友,和香菇做朋友,最后打败胡萝卜大王,也只是为了射线来治好兔子妈妈。”

她把艺涵那个节目看得可真仔细,我明白她在说什么。

但甘玲老是把我当小孩,要么缄口不言,要么便要拆开了嚼碎了讲给我,要叫我明白:“但是,我不是这样,在宁宁眼里,我和所有的东西都势不两立,我觉得不行,我恨的,我讨厌的那些东西,都是宁宁喜欢的,怕失去的。我跟她奶奶打架,骂她是老东西,我跟她爸爸打架,他拿起刀我就拿起斧子,我跟邻居打架,邻居过来劝架,串门,都被我骂得狗血淋头……有时候宁宁不懂,她觉得大家对她很好啊,给糖吃,又温柔,又允许她玩,照顾她,有什么不好的?但是我就是会不同意,对着干,宁宁觉得她们没错,都是我的错,我是反派,魔头。”

“如果你不是反派,怎么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你跟所有人战斗,你不是反派,谁是反派?在宁宁心里,我和所有人都在打架,我看不惯所有东西……我,就是个疯女人。”

第29章 屡屡社死

甘玲对自己疯了这回事特别坦然,说完之后抬眼看窗外,理直气壮地推我去关窗,毫无身为外来者的自觉。

聊了这么久,看了这么久,天上已经罩下一层蓝黑的幕布,风吹打着树叶哗啦啦地摇曳,我关好纱窗看了一眼天气预报,从抽屉里翻出一把晴雨伞,厚实得像一根短的棒球棍。

在屋子里撑开伞,黑夜立即钻进我家。

甘玲扶着伞骨,把伞放低,指着伞面的图案,努努嘴,露出了些“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刻薄笑容。

伞上有两只巨大的红眼睛,还带着流苏一样的长耳朵。

甘玲考究地把我的伞端详过后,我料定她要嘲笑我的品味,先发制人:“我幼稚,怎么样?”

对方果然乱了方寸,含蓄地把话吞回去,抿了下,终于自嘲似的摇摇头,把伞放到自己头顶上比划了下,丝毫不在乎屋子里打伞不吉利的说法,我也不讲究这些,端详一下,兔耳朵在她这里就显得深沉了,可能她花白的头发直接拔高了年龄。

拿了伞,甘玲握着伞柄,像是提着一把太刀似的,有些杀意。

我忽然想到她那座风雨飘摇的土屋,经过这一晚上雨水,万一屋子另半边也塌了,人被埋进去?

“你那个屋子……”

“不要紧。”甘玲在门口停住,左手在身上的兜里摸了好一圈,从卫衣兜里拽出个塑料袋来随意地扔在沙发上,这才离去。

那个塑料袋被揉得皱巴巴,看起来像是放过陈年的调料,但摊开来却看得出很干净,里头放着一双新袜子。

送我袜子干什么?总不能是为了之前踩脏我袜子的赔偿吧?我当时也是气昏了而已,其实袜子洗洗就行了,我没必要大发脾气。

拆开包装,剪掉塑料弯钩,我就知道甘玲不会有什么正常人的想法。

一双脚尖是兔子头脚踝是粉色花边的儿童袜。

气死我了。

我把袜子扔在一边,想了想还是眼不见为净地团起来收纳好,甘玲不仅长相言语刻薄,行动也是没安好心!送东西都能送得让人发火,我气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以我的性格这么频繁地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生气,可能是要来月经,飞跑进厕所。

自从遇到甘玲之后我的生活一团糟,连带着月经失调,上个月姨妈离家出走就没造访,这个月又来得格外突然,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第二天我疼得好似被砍成两段的死鱼只能条件反射般地撬动尾巴,蜷缩成一团,吃了一点布洛芬之后就开始昏昏沉沉地睡回笼觉。昨夜我没关窗,夜里下雨,让凉意透进屋子,我半梦半醒之间,仿佛一条蠕动的虫子从床上滚下来去关窗户,门偏巧响了。

不出意外是甘玲,甘玲又性格急切,一时半会儿没开门,她敲门的动作就会变成抄家一样的砸。

我挪过去,但出人意料,甘玲停了,我打开门,她提了个绿色塑料袋,塑料袋里面装着我的伞,还是那件黑色卫衣和牛仔裤,鞋帮上沾了些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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