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去。”甘玲像是听见我要喝酒似的嗤之以鼻,摆着手让我滚蛋。
如此态度对待客人,我站在一边观望,一对情侣推着购物车经过,甘玲低头对着手机嘀咕:“可口可乐不如百事可乐吧,啧啧……”
年轻人立即扭过头,女生拎起套装可口可乐无糖可乐:“诶,好像可乐也快没了,囤一点吧。”
甘玲有气无力:“喝百事好。”
年轻人说:“正经人谁喝百事啊,你不懂,可乐气儿足。”
甘玲露出假惺惺的笑容:“我们这儿百事卖得好啊,什么原因啊。”
年轻人:“呵,反正可口可乐好。”
甘玲:“行吧,我卖不出去,你多拿点,正好这包装这么小,又很轻,一口喝完了,也不占地。”
年轻人一走,她又靠在旁边玩手机。卖货卖得很随意,但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经理路过时她就把手机揣进兜里,但也没有很慌乱,仿佛只是浅浅卖个面子。
甘玲的神情一如既往,阴沉不好惹,和一般表情亲和的员工泾渭分明,我在家兴超市买齐了东西故意漫无目的地来回逛,有个老太太偷了东西不承认,经理叉着腰委屈地大喊着您要困难得说呀别出来偷东西呀多不好看,然后打电话给子女,子女出来说老太太丢大人,互相骂对方不照顾母亲。
我等到了这件事的后续,在超市耽搁太久,直到收银员也要下班,我才匆匆结账,把东西揣进大袋子里,问了句里面的理货员几点下班。
“八点半。”
“哦,谢谢啊。”我看看时间,还得等半个小时,就走出去把东西挪上电动车。
看车的大爷似乎已经认识我了,从路边买来一份凉粉端给我,我连连道谢,甘玲走出来时我正在奋力地用纸巾擦胸口上溅的辣椒油。
这一天她都规规矩矩地上班,出来时还是不死不活的样子,垂着眼挂着冷笑,看见我就当是没有看见,我急忙跟上,左脚绊右脚,被我放在车座后面的卫生纸一歪,跌在地上。
我提着一卷卫生纸跟踪在甘玲后面,跟踪得堂而皇之理直气壮,甘玲还没过马路,红绿灯闪烁得格外慢,一辆辆车慢腾腾地挪过去,甘玲回头看见我本文来自[日.更.资.源.衤君:9/2/3/5/8/3/1/2/3]扛着维达卷纸,面无表情地用鼻孔喷出一道气,走过来接了卫生纸,走向我的电动车。
“你下班啦,啊哈哈哈,正好我还没走……”
“你说这话,自己信吗?还老师呢……”
甘玲总是把“还老师呢”挂在嘴边来讽刺我,好像身为一个老师就应该刀枪不入逻辑缜密诚实守信等等拥有人类社会一切美德和品质,我张了张口没反驳出什么话,甘玲把卫生纸挂在我的后座,塞进缝隙卡好,拍了拍卫生纸就像是拍了下马儿的屁股,要赶我离开。
任谁也想不到天道好轮回,现在成了我阴魂不散地跟踪她了,甘玲似乎也觉得这有点儿黑色幽默了,主动给我找了个借口:“你找我是不是有事?”
“昂,最近不是杨紫琼那个《瞬息全宇宙》很火嘛,你长得挺像她……我……那个,看电影呗?”
“不看电视还不得劲儿了是吗?”甘玲又给我造了个坡,我顺溜地滑下来了:“是,一放假就等着你敲门,你不上门我还有点儿不习惯。”
甘玲点点头:“行。”
谁也没敢提什么郑宁宁啊凶手啊李子幼儿园的事情,好像只是我和甘玲两个人惺惺相惜。
我拉起窗帘,把电视打开,手机投屏,蜷缩在沙发找到我的位置,捧着一杯蜂蜜水看电视。甘玲把灯关了,剩一个影子,脱了鞋坐在她平时坐的位置,把腿一收,比之前看照片散漫一些。
她把扎起来的头发松开,手指胡乱地插进去梳了梳,抖落在肩头,新长出来的头发没有那么多花白的,像是雪线下移,气温降低,珠峰再被冻结。甘玲意识到我在看她,斜了三分之一的眼珠子过来。
我收回视线,转向电视,电影里的女儿和女朋友接吻,杨紫琼应对繁重的报税流程抓破脑袋,我渐渐看了进去,忽然那个长得好像成龙的丈夫忽然变得非常能打,我猛地笑出声,甘玲捅了捅我的肩膀,我扭过头,她递过来一包香葱饼干。
咔嚓咔嚓,我们两个人嚼着饼干不说话,杨紫琼在多重宇宙中间穿梭,光影流转,杨紫琼和女儿变成了两块悬崖边的石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旧约·约伯记》
第35章 关你什么事
女儿的那块石头滚下山崖,我看见甘玲的肩膀明显颤动了一下。
最后杨紫琼的那个角色也追随了下去,一片寂静中响起了bgm,甘玲不自在地蜷缩双腿抱在怀中,直到电影最后工作人员的名字亮起,她仍然维持着脆弱的蜷缩的姿态,我没有开灯,依旧蜷缩在沙发另一头。
我忽然开始后悔我怎么忽然给甘玲看这种主题的片子,但是最近的文艺作品实在是乏善可陈,我要找借口,借口库里面杨紫琼对我招手,我不能忽视最有话题度的电影。
为了冲淡这主题在甘玲身上的刻痕,我没有顾得上夜已深,固执地切换了爱死机第三季。
甘玲没有反对,吉巴罗旋转的舞步和凄楚的哭嚎让甘玲换了个姿势,有一条腿伸展,身子歪在沙发上,面色沉静地看完最后一集,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
我强留甘玲和我一起欣赏文艺作品毫无理由,除非我是个卖打口碟的。
从家兴超市到佳兴小区,不到三千米的路程,我把甘玲这尊大佛请过来,不知道怎么送走,我观察过了,我没有答案没有结论,人心隔肚皮,我这是做什么呢?
等所有字幕放完,投屏结束,电视上显示出单调的蓝黑色,我拿着手机借口去充电,正在倒水的时候甘玲说她第二天还要上班,这就走了。
我坐在沙发上把甘玲抱着肩膀看的那几段反复看了看,一块悲伤的石头跳下悬崖,另一块石头追随着她。
凌晨四点甘玲发了条朋友圈,第一张是漆黑的空间中我发亮的电视,第二张是杨紫琼饰演的伊芙琳和女儿面对着黑洞的镜头,第三张是沙发上蜷缩着的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出息地看得很入神,黑暗中我的脸黑似煤炭,眼睛亮如灯泡,咬着手指歪着脑袋,像一个智障。
配字是:这个人在看《瞬息全宇宙》,她觉得很好看。
我的手指停在点赞的小心心上面迟迟没按下去,再切回聊天页面,什么都没说,再刷新朋友圈时,她的这条已经删掉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她向我要链接要把电影重温一下。
我发了条朋友圈,说我最近在看这部电影,真不错,又配了个大拇指,甘玲给我点了赞。
后来我就没理由以文艺作品鉴赏来邀请甘玲了,她像个来自河北廊坊或者北京丰台或者广州白云区的网友一样和我互动,朋友圈点赞之交之后,她开始在某多多上面让我帮她砍一刀,我点进去之后发现不是她的是她的同事的,我咔咔切小号砍了好大两刀之后甘玲给我发红包,我没有收。
从那天之后我就窥见甘玲在各种社交平台上的痕迹,倒不是有意,是甘玲自己会给我分享一些郫县小组的链接,也会给我分享一些微博内容,和亲子育儿法制都没什么关系,有的是沙雕网友,有的是热点新闻,这个人冲浪在前,让我再次深刻地点明她的年龄。三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