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你的钱。”我说。
甘玲用胳膊顶起被子,好像往油锅里放一块烙饼一样小心翼翼地把被子的大多数盖在我身上。
“你怎么一直跟着我?”甘玲又问了,她明明自问自答过,却还是要听见我的答案。
我没有答案,我只是想跟着。
闭上眼,我开始无辜装傻,好像我已经在她的叙述中渐渐睡着了。可我睡得很突兀,睡意全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甘玲似乎是觉得冷,自己蜷缩到被子正中,却没有抢我身上的半截。
在被子下,有一只手搭在我腰间,把我往她怀里送了送。
我条件反射般睁开眼,装不下去,过近的距离让我心里警铃大作。
上一次这么抱我的人还是路今时,喝了酒,把我像个暖宝宝似的贴在他身上,我觉得很热,他开始解我的衣服,他是我的未婚夫,我警惕地接受了人生的苦难——我忽然想起那件我半推半就最后稀里糊涂事后想起来很不舒服的事,天啊甘玲没有恶意,我能感觉出来,她没有任何图谋,她只是睡觉时习惯性把一个什么东西抱在怀里就像是小孩喜欢抱玩偶一样合情合理。
我捂着领口,甘玲已经意识到我没睡,略微离开半个身位,警铃安静了。
咽了口唾沫,心跳得好比造反,左心房右心房里无数人振臂高呼来呀我们冲出喉咙击破胸膛,战鼓隆隆,我抓着胸口的衣服,冷汗一颗颗从后背沁出来,我去抓甘玲的胳膊,只来得及扯住她的内衣带子。
有了把手,我好些了,甘玲有些困惑,抬着一只胳膊不知道是否应该落在我身上。
喘息终于缓解,脑袋上尽都是冷汗,甘玲的手找到了位置,揩掉我额头的冷汗,湿淋淋的,又嫌弃地抹到我胳膊上。
为了让甘玲觉得并不只有她一个人在说,或是为了让我自己好过一些,我给她讲路今时的事。
“我是……莫名其妙地想起我前男友……就是,嗯……有个事儿……我不知道怎么说。”
第41章 倒退
我从小到大都接受着极其传统甚至过火的教育,婚前的性行为足以让我自己痛哭流涕畏罪自杀。父母去世后,我逐渐从那个有神的世界里走出来,无神论的世界里充满惊险和刺激——但有时候神的律例就像一个影子,在我无知无觉的时候咬我一口,譬如我和路今时订婚,他高兴得多喝了两杯,我坐在床沿,路今时问我想不想和他进一步发生点什么。
我和路今时恋爱,我像个矜持的修女一样连接吻都很少,好像世界上男女之间的所有关系必须发生在结婚之后。路今时一直很尊重我,所有要求都很合情合理,所以他问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一般的世俗男女应该在订婚之后发生的事情。
应该如此,向来如此,我之前和世俗无缘,像个出家人一样不谙世事,那是一种桎梏,我已经走出来了,所以我“应该”这样做,所以答应了。
“但你不高兴?”
我不知道拿我这么羞耻的经历对甘玲说是否是同等的回报,她对我说起她的痛苦,我对她说起我的担忧,我用天平好好地称量了一下,决定告诉她。
“他抱了我。”我斟词酌句,好像接下来的话很难用中文表达出来,我用芃县能县两地的方言想了一遍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普通话更是过于死板正经仿佛播音腔一般播送着我难以启齿的过程。
“然后?”
我很想话题到此为止,剩下的就让甘玲自己体会,为什么她抱我一下我反应很大好像溺水。
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往天平上付出我的代价,我答应了我要说。
“然后,我感觉——他,在顶着我。”
甘玲眨了眨眼。
我终于觉得非常不堪:“我很害怕。”
“所以最后做了吗?”甘玲说起来非常无所谓,她是已婚人士,说起这话来平淡如水,而我至今都为那次经历耿耿于怀,我张口发现无用,只能沉重地点头。
“为什么不拒绝?”
“我……”我刚要说什么,甘玲就明白了:“哦。我知道了。”
夜晚就不应该跟人聊心事,我虽然是个玻璃瓶子毫无秘密,但今天的谈话直达内心最深处,我立即理解了甘玲的心情。实话说我现在就想钻出被窝趁着夜色逃窜进庄稼里,让黄鼠狼拖拽着我进到什么奇怪的山洞里不见天日。
“你可以拒绝,”甘玲把“可以”两个字咬得很重。
“主要是当时已经,订婚了。”
“最后不还是没结?你可以先答应,然后不舒服,就叫停。你走到一边,他要是个正常人,他就应该自责,是不是他不行。”甘玲忽然开始教导我这种事。
我现在还没有男朋友,没有什么用武之地,我摇摇头,身上的戒备渐渐松了,忘了甘玲的嘱托,翻身仰面看天花板——我已经熟悉了黑暗中的视线,猛地看见了压根儿没什么天花板,只有一根粗大的木头支撑,屋顶的瓦片还是缺的!漏下了一丝月光,梁上还有根圆溜溜的绳圈挂在那里,我眯着眼要细看,甘玲又拽住了我的胳膊让我侧身看她,我惊魂未定。
“还漏雨呢,你也不怕蜘蛛掉下来。”我在被窝里躺得十分煎熬。
“那我再说一件事。”甘玲说。
“什么?”我以为她要说些自己的事情,没想到甘玲平静地伸手抬起来,然后说:“梁上那根绳子,吊死过人。所以这里才没人住的。”
我循着她的手指再去端详那根绳圈,心里条件反射地想要唱圣歌,虽然没人说西方的耶稣能驱邪,但遇到这种可能变成灵异事件的东西,我还是本能地想端出十字架来。
甘玲说:“都说了不让你往上看。”
“你别提,我哪里知道死过人的。”
我跟甘玲挤在一起,端详那根绳圈好像在追魂,面前仿佛浮现出一具尸体挂在上面的样子,我立即躺不住了,可又不敢爬起来,仿佛我每高半寸,离死人的脚就近了一些。
甘玲则是非常平静地讲起死人的过去:“我来的时候,这里挂的那个人都风干了,也不知道死了多久,好像一根咸肉一样,我就把人拿下来,埋到院子里面去了。”
“害怕的话,可以……过来。”甘玲抬起一条胳膊,敞开怀抱等我。
我之前条件反射地跳开,没想到她还愿意张开怀抱。
“你可以拒绝。”她还是强咬着可以两个字。
我不知道她是想借这件事对我说路今时,还是说只是想安慰一下受惊的我,我思来想去,摇摇头:“我不拒绝……可是这种处境,就像路今时那样,当时气氛就到那儿了,我没办法拒绝……”
正如现在恐怖的气氛到了,我的确很想抓个什么东西,于是我把自己当做一个毛绒玩具,把胳膊放在甘玲脖子下面,严丝合缝地挂在她身上蜷缩着,借着此人的肌肉和敢于睡在凶宅的勇猛,汲取了一点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