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沉默了一会儿,为了一杯热牛奶,我倒也不至于中断跟李勇全的旅行直接大半夜买票返回能县折腾一个通宵。
甘玲已经把语音挂了,好吧,别管我了,我躺倒在了床上。
第54章 出游第三天
酒店床单的褶皱层层叠叠,我仿佛豌豆公主一般容不下半点波浪,睡了一会儿起来捋平床单收拾整齐,热汗淋漓地站在原地,把头发胡乱地一搓,心里莫名其妙地升起一阵冲动。
甘玲的话在我心里留了个神奇的种子,现在它长了起来直通天际,我想要攀着豌豆藤爬上巨人的国度去见见世面,狭小的酒店房间被空调越吹越窄,前后的墙壁像两片纸一样贴近。
我的行李本就不多,简单收拾一下,我查看了列车信息,买了票,就开始打车,扛起包下去退房,夜深人静,打车软件花了十分钟找到车,我上车时把紧急联系人一填。
甘玲发来一条消息:跟我打电话。
有一种安全防卫的说法是夜晚打车要跟家里人打语音,这样即便是遇到心思叵测之徒也会有个转机,一来是家人掌握动向,二来歹徒也会有所忌惮。
甘玲在我手机中存过她的号码,像是一个社会大哥一样靠谱地对我说有事就找她,神经过敏地觉得我总会出什么事,男同事和男同事的朋友全都居心不良,路上遇到的人全都充满恶意,出租车司机心怀鬼胎,姜小茴像个小孩被扔在社会的大熔炉里面,让甘玲时不时要掀开炉子盖看看我几分熟了。
电话里面甘玲随便地和我聊了两句。
甘玲:你要回能县了?买的是四点多那趟么,那你下车得跑着点。
我看看时间,的确是耽搁了一会儿。
“知道了。”
后视镜中,司机头也不抬,只目视前方,刷刷穿过夜晚空寂的街道,飞也似的一路直达火车站,我看看时间,拎起包扛在肩头,耳机里甘玲的声音断断续续:“跑起来。”
跑起来。我就什么都没想,直冲进车站,夜里坐车的人不算很多,因为疫情缘故,躺在车站里睡觉的人有所减少,等我收拾好上车之后,才猛然有种爬上豌豆藤的诡异实感,四周的景物刷刷地倒退,黑夜灯火阑珊,车上多的是睡着的人,车厢里灯只开了一半,有种酒店的暧昧。
我忽然意识到,我是一时冲动,听了甘玲的话,直接中断了和李勇全还剩四天的旅行直接逃回能县了么?就因为刘铭在我面前恶心吧唧地作出了在我看来很猥亵的动作我就要面对之后在光明幼儿园跟男同事不能和睦相处的尴尬?
我是吃了什么迷魂药?我是发了什么羊癫疯?
我毫无睡意地靠在座椅上如坐针毡,搓着脸希望这是一场梦境,真实的我还躺在酒店里因为睡得不好而做了这个诡异的梦……
因此,我浑浑噩噩,半梦半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背起包下了车,顺着人群走出火车站,出示绿码核验车票,走出站面对一群人问我打车吗打车吗,六点多的晨风吹过我的脑袋,火车站那条街的早餐店的油条香气已经迫不及待地钻进鼻孔。
甘玲穿过一群揽客的司机,接走我肩头的背包。
我猛地回过神:“你来接我?”
“走吧。”
甘玲牵着我走出人群,顺着街道的暗巷拐了几拐,就到了甘玲在的那条街附近,再一拐,我就到了甘玲的住处。
甘玲掏出钥匙,肩膀一耸,靠在门上把钥匙捅进锁芯,嘴唇抿得很紧。钥匙哗啦啦地发抖,她抬眉看我,我站直了,钥匙旋转两圈,甘玲用身体推开门,侧身放我进去。
屋子里亮着灯,甘玲再次开锁,肩膀上挂着我的背包,背包带缓缓滑脱,甘玲伸手托了一下。
迎面而来的照片墙让我短暂地闭了闭眼,扶着墙逃过。
那只胖滚滚的包随便地放在床头,靠着甘玲叠得很齐整的被子。
我一直没说话,消化着我神奇的举动,甘玲也没说话,抽走我手里的手机,挂断了和她自己的电话,电量已经见底。
甘玲在煎面包片,半夜找到开门的小卖部买面包,无论如何都像是一场幻觉。我凑近了搓着脸,把这场梦当成是真的,捋了捋头发,嘴里有隔夜的味道,我浑浑噩噩地自觉去拿我的牙刷去洗漱,稀里哗啦地洗漱完,甘玲递过来温热的牛奶杯,随意地把手里的毛巾铺在柜子上,充当餐垫,放了个盘子,是煎吐司片。
“要个煎蛋么?”甘玲问。
我摇了摇头,把外酥内软的吐司片蘸着牛奶机械地咀嚼。
甘玲侧身坐在床边,两条腿伸开,手指缓缓地捏着布料扭正裤缝,头发散落在肩头,像是被理发师精心装饰过似的,凌乱又有些美感的弧度,抿着嘴唇专注地扯着裤子,我靠着柜子,迎着甘玲喝完那杯牛奶,像个轻佻的端着酒杯欣赏美女的牛仔,四周犹如迷离幻梦,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是怎么因为一句话就莫名其妙地跑回能县来,确凿地放了李勇全的鸽子。
最要紧的是,甘玲满足了我紧急撤回的矫情需求,烤面包片和热牛奶——我只是突然,突然想要吃,而我并不是个对食物充满热情的人。
甘玲似乎察觉到我在看她,略微提一口气,并没抬头,只是说:“吃饱了吗?”
“嗯。”
“漱漱口睡吧。”甘玲站起来,并没直视我的脸,低头拿出手机看看时间,起来收拾杯盘。
问题是出在这里的——为什么我回能县来,莫名其妙地先到达甘玲的家,吃她煎的面包片,我和甘玲都默认我要睡在这里?甘玲甚至已经拿走了我的包放在柜子顶,摊开了毯子,调高了空调温度。
我坐在床沿,通宵未眠的困意将我压在床上,而那莫名其妙的熟稔是帮凶,一左一右地掰着我的肩膀让我枕在甘玲的枕头上——可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爬上来,我僵硬在原地,像一个不倒翁似的晃了一下就坐直了,慌慌张张地伸出手拿起背包。
在甘玲诧异的眼神下,我才忙不迭地解释:“啊,我,回家去睡。”
我和甘玲隔了两人的距离,甘玲扶着门回头,站在原地愣了很一会儿,我也觉得我莫名其妙有些突兀,甘玲搓着后颈,有些疲惫地思考一番,让开了地方:“走吧。”
有一瞬间,我能感觉出一种失落,她替我操心了半夜,我忽然不领情了。
然而甘玲仍然平静,只是微微侧着脸,疑惑我怎么还在犹豫,到底是要不要出那个门。
我并不抵触睡在这里,我并不是讨厌甘玲。
我只是莫名地升起一股诡异的恐惧,好像随着我躺下去的举动,世界就会和我一样倾斜九十度颠倒,倒出一大片汪洋将我淹没,在翻滚的海浪中陌生的命运把我打捞到陌生的船上。
那一时刻让我想要飞也似的逃离这个空间。
我抱着包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甘玲疲倦地揉了揉眼窝。
我猛地压下心头的恐慌,好像生咽下了一块很大的面包,面对着忙碌了一夜操心我的甘玲,我没理由莫名其妙地跑出去。
从市里和县里架起一座大桥,这边是甘玲那边是李勇全和刘铭,我已经炸掉了那边的桥墩,桥已经垮塌了一半,如果从这里出去,我就又变成孤独一人。
甚至我明白我炸毁了另一头就是为了来到这头,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踏出这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