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守庙人临死前的模样,司机打了个激灵,喉咙又开始痒了起来,他忍不住咳了两声,把车速提了上去。
*
季明希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踏上了前往季家村的路途。
季家村偏僻,下车后还需要沿着土路翻过一座山,如果胆子够大,往森林中间穿行,那路程要比走土路近些。
某一座山头有哀乐响起,唢呐与鼓锣声在山间回响,劣质收音机断断续续的播放声让这森林有几分诡异。
层层叠叠的山峰掩盖了声音的来源,这自带混响的哀乐声时大时小,时远时近,且变化极快,上一秒还像是在山脚响起,下一秒那声音就从山腰发出,也不知道是这山影响了声音的传播,还是有什么东西架着播放哀乐的录音机满山跑。
浓厚的乌云压在山顶上,大风呼啸,无人闯入的森林发出索索地声响,时而传来尖锐的鸟鸣。
这些宛如恐怖片的氛围都没能让季明希皱个眉,他看了眼没有信号的手机,拉着行李箱就往森林里走。
对于不喜欢运动的懒人来说,能坐着就不站着,能抄近路就不会绕着山脚走,即使这近路从以前开始就承载着一些不怎么唯物主义的故事。
但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就算早就做好准备,但真正回村的时候还是感觉太累了,这种狭长崎岖的土路,只能靠两条腿走。
以前他去镇上读书,都是天未亮就出发,晚上在外头的村子借住一宿,然后按照这样一刻不停地走个两三天才能走到镇上,现在国家修了路,没以前那么艰难,但季家村太过偏僻,还是需要走上那么一截。
他越是累,内心就越是坚定自己的想法,只有他回来当老师,附近村的孩子才不用翻山越岭地到镇上求学。
附近都是大小不一的坟茔,空旷的森林忽然响起呲啦呲啦的电子声,像是收音机要开始播放节目的前兆。
下一秒,唢呐排箫响了起来,就和刚才在山间听到的一样,只是现在这个有些断断续续的,一副随时要没电的样子。
山风吹过,带来微弱到难以听清的啜泣与叹息。
季明希反手在背包上摸索,那哀乐突然亢奋似的增大音量,只是依旧断断续续,像临死的老公鸡
他以前听奶奶说过,有些黑心道师为了多赚点钱就在白事上搞鬼,故意拿烂机子播哀乐,然后骗亲属说是逝者死不瞑目,只有花钱才能消灾,没想到现在居然让他撞上了。
他从侧兜掏出电池,笑道:“巧了不是,电池我有,录音机我也会修,看看谁敢拿封建迷信骗人。”
那哀乐声立即弱了下去,季明希加快脚步寻声往前走,生怕走得慢点就有无辜群众受骗。
拐过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视野忽然变得开阔起来,这边都是小小的土包,埋着没有亲属的村民。
“……没人?”
放眼看去,四周除了粗壮的树木就是低矮的坟茔和巨石,没有送葬的人,也没有白事应有的阵仗。
只有不远处的小土堆旁摆着个大红色的收音机,敲锣打鼓的哭丧声就是从这传来的,随着他话音的落下,那音量又大了起来。
土堆上撒了些纸钱,按新旧看应该是这几日才立的坟。
季明希把录音机拿起来,嘈杂的喇叭里除了哭嚎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嘻笑,随着他的靠近变得越来越刺耳。
“谁卖的录音机那么缺德,这喇叭跟废铁一样都听不清了,让我看看,日立杂货,不就是镇上那家嘛。”他把录音机翻来倒去地看了几遍,也没看出什么名堂,电池很新外观也很新,应该是新买的。
其实他也不会修电器,只是按照万物拍一拍的原则在背面用力拍了几下,他手劲大,把录音机拍得哐哐作响,瞬间就没声了。
完球,中了黑心道师的招了。
季明希又拍了几下,心虚地环顾四周,大声道:“这录音机是残次品吧,怎么拍一拍就没声了,刚才还听到里面还带着笑,这不是膈应人嘛,我要去投诉他。”
刚说完,录音机又有声了,只是那笑声与刺耳的刺啦声全部消失,唢呐与哭嚎也变得更加卖力。
呼,奶奶教的修理方法还是有效的。
他小心将大红色的录音机放回原处,四处看了看,还是一个人也没有。
旁边这坟立得随意,就是一个小小的土堆,松松垮垮的泥土甚至还有些往下陷,前方干净得只有三炷香脚,什么贡品也没有。
刚折腾了一顿录音机的季明希莫名有些心虚,从包里拿出三个苹果和一些饼干放到坟前,继续往前走。
大约走了几十米,山林间忽然恢复宁静,录音机发出刺耳的哀鸣后彻底安静下来。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不知何时地上匍匐着一个老人,枯槁的手紧紧抓着大红色录音机。
那本该在土坑旁的录音机,现在就在他的脚边。
“吃……吃的……”录音机里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然后被那只手凶狠地砸在地上,呜咽一声失去了动静。
从心理学上看,这种动作应该是恼羞成怒的表现,也就是说,老人真的饿了。于是季明希就地蹲下,把手里的食物一一打开放到老人家的面前,问:“您要不要吃点?”
“不……”
话还没说完,那半截身子已入土的录音机又响了起来:“宁可当那饿死鬼,不吃外乡人一捧灰。”
还挺阴阳怪气的。
“砰!”
老人伸手把录音机整个锤进土里,然后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即使瘦得皮包骨,依旧挡不住他那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他伸手拢了拢身上厚厚的棉布麻袍,将自己瘦弱的身子遮得更加严实,他满是泥灰的手上全是老茧,两颊凹陷,一副饿到昏厥的模样。
季明希通过对方脸上的那道疤认出了老人的身份,但他没有挑明,只是把那些零食又往前推了推,说:“您吃。”
老人也不用筷子,伸手就拿起袋子里的马拉糕,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直到那一大袋的马拉糕见了底,他才停下来,双手合十,对着曦阳山的方向拜了拜说:“吃人嘴软啊,希望山神大人饶过我这一次,小伙子,接下来的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切莫泄露出去。”
面对这种宛如发放金手指的开场白,季明希“哇哦”一声,十分配合地点头,并且打开一瓶水递给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