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棠好歹是琼林宴上都能够气定神闲的探花郎,带着婵松从容入座,对着列席的人一一行过礼,温和端恭,并未失半分仪态。
他旁边空着的席位应该是栗延臻的,这厮不知道跑哪去了,一回府就不见人影。平时方棠回来保准能见他在屋里等着,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股脑往他怀里塞,就跟逗小孩儿似的,搞得方棠很不爽,却无计可施。
席间栗延吾和自家夫人都在,两人伉俪情深,正靠在一起说话。
栗夫人大概是怕方棠不自在,主动开口向他介绍起对面的一对男女。这两人坐在一起,席位离得很近,方棠起初猜测是夫妻,而栗夫人一开口果然也不出他所料,对面正是栗延臻的堂兄,岭南宣抚使栗安。
而他夫人的身份方棠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是先帝的幼女,如今的东阳郡主。
东阳郡主看上去今年不过二十有余,长相美艳动人,眉眼间冷峻沉静,颇有几分皇家的威仪。栗安本人则有些身形矮小,甚至相貌平平,坐在郡主身边,若非一袭锦衣华服,方棠甚至还以为是坐侍的随从。
不过他深知人不可貌相,栗安虽然看上去平庸至极,眼底却有些凶厉之色,似乎并不比栗苍好相与多少。
方棠更加笃信自己的原则,少和栗家人打交道,任何人。
开席没一会儿,栗延臻才不紧不慢地来了,拎着一个食盒,进来后却不先坐自己的位置,而是走到方棠身边,把食盒放到桌上打开,一样样给方棠看:“灌汤包,芙蓉卷,鸡丝面,都是福隆记的,我买了回来,还是热的,你快吃。”
方棠刚要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刚好想吃,话到嘴边却硬生生憋了回去,淡漠道:“我知道了,你放这里,我等下吃。”
栗延臻坐到他旁边,方棠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只见对方大概是没来得及换衣服,买了东西就急匆匆赶来入席,刚进来没有半个时辰,已经遭了栗苍数十个白眼。
“你怎么这样就进来了?”方棠忍不住问,“怎么不换衣服再来?”
“换完衣服就凉了。”栗延臻理所当然道,“我怕你吃着和馆子里的有什么不一样,快马赶回来,你快吃吧。”
方棠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只得拿起筷子,夹了个蟹粉汤包吃,味道刚好,就着咬破的包子皮儿缺口喝掉里面的汤,再蘸碟子里的香醋,他一口气吃了两个,觉得口中回味悠长。
“你吃一个。”方棠从小被培养得没有吃独食的习惯,下意识把觉得好吃的东西分给别人,“果然还是他家的最好吃。”
栗延臻哦了一声,身体凑过去,微微张了下嘴。
方棠刚准备将笼屉推过去给他,一见他这动作,愣了:“你做什么?”
“不是要给我吃么?”栗延臻说,“我一路给你把东西提回来,现在手腕酸得很,夫人连喂我一口都不愿意吗?”
方棠脸一下子涨红,慌乱地四下瞧了一圈,只见栗苍夫妇正在往这边看,他要是此刻拂了栗延臻的面子,未免也太过令人生疑。
他想了想,一咬牙,筷子夹起一枚汤包递到栗延臻嘴边:“那你快吃,快点。”
“急什么?”
栗延臻笑了一声,抓住他握筷子的手,低头在包子上咬了一口,吸到满口澄黄鲜美的汤汁:“是很不错,明日下朝我再去给夫人买些。”
“不用了。”方棠低声道,“你快点吃完,这么小的包子,你一口吃不完么?”
栗延臻边嚼着边对他说:“芙蕖宫洞房花烛那夜,其实有比这包子还可口的,当时我便是这般细细品尝,夫人不记得么?”
“是什么?”方棠仔细回想那夜桌上摆的点心吃食,似乎没有什么栗延臻特别中意的,“软香糕?马奶酥?”
栗延臻笑着摇头,三两口吞掉方棠手中的包子,凑在对方耳边说了句话。
片刻后,方棠的脸犹如滴蜡一般,霎时变得通红,几乎能沁出血来。一阵诡异莫名的感觉让他胸口某处过电一般刺痒,他僵硬地转回身去,握着筷子的手在发抖,随即一只温厚宽大的手掌覆了上来,轻轻揉着他的指尖:“夫人不要害羞,吃饭吧。”
“……你胡扯。”方棠低着头,不敢和任何人视线交汇,“栗延臻,你以后再胡说,我就再也不和你讲话了。”
“好。”
栗延臻揉着他的手,唇角挂上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说:
感觉这些骚话我自己现实里都不会说,写儿子们谈恋爱一套一套的可恶
第8章 暗涌
栗夫人笑眼看着下面贴在一起轻声说话的栗延臻和方棠,很是满意,对栗苍说道:“老爷,这门亲事果然是选对了,那日去护国寺卜算吉凶,不也是上上大吉之兆么?”
“好虽好,只是男子却不能生养,臻儿怕是难享子孙之福。”栗苍淡然道,“眼看着他兄长也是快当爹的人了,他却没这个福分。”
栗夫人摇头道:“这又何妨?等过几年你再去请陛下圣旨,准臻儿纳妾不就行了?为正妻者首先要清白门楣、为人贤德,能不能生养是次要,左不过那些侍妾偏房的孩子是要送去给方棠教养的,也不用他自己生了。”
栗苍朝着栗延臻二人的坐席瞟了一眼,不置可否。
亭下的歌伎舞女轻罗曼妙,身姿婀娜,唱的是当下最流行的《鸳鸯债》,在坊间流传甚广,后来连王公贵戚都开始争相传颂,让府里的歌女都日夜不停地排练这首曲子,于宴会上取乐宾客。
“要说如今京城里这首曲子唱得最好的,当属东宫府上的歌舞班子了。”
东阳郡主先前一直未说话,只是饮酒观舞,大概是酒兴上来,随口和栗安夸赞了一句。
栗安看上去并不像个有主意的,只是点头附和:“是,公主说得对。”
栗苍听着席下交谈,不动声色道:“郡主果然是耳聪目明,多年来屈居南疆受刀风霜剑,对京城诸事却通达洞明,不愧为先帝虎女。”
东阳郡主只是淡淡然报之一笑:“司马大人过奖了,我乍然返京,对这些年的京城风物还是不甚熟悉,也不过顺道在勾栏里听过几耳朵罢了。坊间逸闻,不足为奇。”
饶是方棠再怎么没在朝廷名利场中摸爬滚打过,对这番你来我往的交锋也是听明白了的。他也曾听闻过,东阳郡主将近十年未曾返京,正是因为先帝在时就过于袒露狼子野心,甚至还想过效仿古时武后加尊九五,因此才被封了个名头上的郡主,赶去岭南嫁了个没落武侯之子。
当今圣上也对她多加忌惮,即位后便派人几次三番去岭南那边打探消息,得知这些年东阳郡主真的被消磨掉气焰偏安一隅,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方棠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传说中先帝最为巾帼不让须眉的幼女,果然不同凡响,眉宇间虽看不出野心,却也全然不掩锋芒。
她久未在京,竟然也知道一首曲子哪里唱得最好,看来耳听八方的本事并不比栗苍差。
“叔父,我与郡主此次回京,听闻景懿新娶了夫人进门,还是当今圣上圣旨赐婚,好大的恩典啊。”栗安喝完一杯酒,对栗苍说道,“不知坐在景懿身边的这位是哪位侍妾?按理家宴要有端方的妻室相陪,怎么不见堂弟妹来?”
他言下之意是说刚刚二人举止太过轻浮,不像是正妻对丈夫该有的,倒像是不入流的侍妾。虽然他猜到方棠十有八九就是栗延臻的嫡妻,却也还是想出言羞辱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