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延臻低声笑笑,手探进他领口,“我立了功,丞相大人不赏我些什么?”
“你想要什么赏赐?”方棠故意推开他,一手挑起对方的下巴,“侯爷尽管开口,只要本相给得起。”
栗延臻忍耐不住,低头吻下去:“无须其他,末将只要春宵一刻便够了。”
最近栗氏在和皇帝较劲,方棠深陷其中,实际上每日都在忧心煎熬,夜里总是多梦,醒来之后要栗延臻抱着才能安睡,精神一日多过一日地消沉下去。
栗延臻看出他满腹心事,却也没有多问,只是方棠要什么,予取予求,他都全数答应。似乎是只要方棠想要,即便是摘星摘月他也会去做。
栗苍和栗延吾仍在西北,栗延臻领兵驻京,并未交出兵权,在天子脚下声威震天。皇帝很快下旨派栗延臻去南郡整兵,栗氏手中在京的全部兵马,都被整合在南郡一处。
栗延臻刚到南郡,后脚宫中的使者就来了,秘密送来一封未盖玉玺的圣旨。栗延臻拆开看过,见通篇都是方棠的字迹,那落笔的起承转合,他再熟悉不过。
闻修宁也在一旁,见到上面的内容,有些吃惊:“少公子,这……”
“少夫人替陛下拟写的圣旨。”栗延臻道,“要我栗家交出兵权,此后只领虚衔,再不掌军。”
“少夫人怎么会写这些?”闻修宁讶然,“少公子,您再看看?”
栗延臻的目光自始至终就没从那道圣旨上移开过,眼神凝重,眉头紧锁,片刻,神情忽然又松了下来。
闻修宁见他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像是松了口气般的释然:“怎么?”
“落笔是颤的,写字时心神不稳,笔锋摇晃。”栗延臻道,“他不愿意。”
方棠写下这些的时候,内心是极其不情愿的。
他是被迫的。
栗延臻不知道宫里的内侍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通风报信,然而他只需要知道方棠愿不愿意,就够了。至于其他的,是栗氏和皇权的博弈,火不应该烧到他的小探花身上。
天子要准备动手了。
朝廷不再向西北运粮,明晃晃是在倒逼栗苍回朝了,粮草耗尽之后他自然会回来,但同时也会迎来矛盾最激烈的一次爆发。
栗氏也在暗中有所动作,将朝中力谏天子夺下栗苍兵权的声音都压了过去,即便皇帝在上朝时旁敲侧击地说起此事,也会有一群人站出来极力反对,请求天家为边关长久安定做打算,不可就此掉以轻心。
方棠和栗延臻还是照常书信往来,信中互相问安,关切思念,倒是一切如常。
“栗家会夺权吗?”
方棠放下笔,吹了吹油墨未干的信笺,问一旁的婵松。
“我问过闻修宁一样的话。”婵松道,“他说不会。”
方棠沉默,目光被晃眼的灯烛缭乱。
“若会呢?”许久,他又问道,“栗家是否有异心,并不重要,只要陛下认定他们有,那他们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栗氏很快就没得选了,抉择近在眼前,只看栗苍回朝之后要如何。
方棠不知道皇帝手中有多少筹码与栗氏相抗,眼下看来只凭一个栗安和皇城禁军,是绝对没有抗衡之力的。
但皇帝一向工于心计,定然不会做必败之事。若皇城军士齐备、严阵以待,方棠或许还能放心一些,然而直到现在,皇帝也没有任何展露实力的举动,连皇城的风都是静悄悄的,就好似有什么在暗中蛰伏,一如当年那场惨烈的夺嫡之变。
曾经的六皇子心计城府有多深沉,方棠和栗延臻都是亲眼领教过的。
他还是时常被皇帝召进宫,但两人之间已经没什么交谈。皇帝总是坐在屏风后批阅奏折,而方棠就立在外侧,替他拟写文书。
内侍长走进暖阁,站在门口甩了甩拂尘:“陛下,东阳郡主府来人求见。”
“进来。”
方棠笔锋一顿,抬头看着走进来的人,是个样貌平平的家仆,穿着很齐整利落,手中捧着个木盒,进来的时候还瞥了方棠一眼,微微行礼。
“陛下,郡主和南武将军让奴婢给您送东西来。”
郡主府的家仆双手呈上木盒,皇帝招招手,命内侍长接过,然后转头对着屏风那侧说道:“丞相,来。”
方棠绕过屏风,看到烟雾缭绕之中,案几上静静躺着那方木盒。
“栗安将军和姑母曾经对朕说过,兵法中有一最无往不胜、百试百灵的奇策,即便千百年来所有人都知道它,为此创造出无数兵法,却依旧难以驾驭。”皇帝道,“丞相知道是哪一计么?”
方棠摇头:“臣不知。”
皇帝笑笑,伸手打开了木盒,同时说:“疑兵。”
方棠下意识看过去,陡然瞳孔一震,整个人都差点向后踉跄撞在屏风上。他一手抓住身侧的花盆架,拼命将自己的身形和心绪都稳住,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盒子里的东西。
里面居然是一支羽剑,箭身已经腐蚀折断,然而箭矢却被擦得雪白发亮,上刻一行小篆——“七年 皇六子府邸 命铁器工师王三造”。
方棠脸色霎然转白,转头看向皇帝。什么都不必问,他已经全懂了。
从来都没什么栽赃陷害、祸水东引,一切都只是早有预谋的布局和谋算!
看似懦弱好欺的六皇子,其实从一开始就用这种近乎自投罗网的法子,反而率先洗脱了自己的嫌疑。当年栗延臻追查刺客之事,的确也很快就跳过了六皇子府,将疑窦都集中在东宫与栗安夫妇身上。
无论是栗安看似为东宫铲除异己而陷害他人,还是如蒙易所言在东宫面前诋毁六皇子,原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六皇子和栗安夫妇就已经勾连到了一起,其实从未有过倒戈之说。
东宫被算计了,三皇子、五皇子,以至于当年参与进那场神英门宫变的所有人,从头到尾、明明白白都一直在六皇子和郡主府的盘算之下,还以为自己厮杀争斗是为夺嫡之路涤清阻碍,其实一切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甚至——
方棠颤声开口,觉得自己大概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陛下,先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