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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2 / 2)

栗安厉声道:“你们已经答应了和谈,也签下了盟约,答应此事毕便退回关后,向我大渠俯首称臣,难不成你还敢毁约?”

沙瓦桑道:“本王并未说过要毁约,栗将军不必如此杯弓蛇影。本王是答应退走了,这件事不会变,但还没来得及走,就听说栗苍一家人都被你们皇帝杀光了,只剩下一个栗延臻还留着口气,便打算来和皇帝陛下谈谈——这人要是不杀,干脆就给了本王,如何?”

方棠一愣,不由得抓紧了栗延臻的手臂,像是唯恐沙瓦桑直接下手抢一样。

栗安冷哼道:“栗延臻是朝廷钦犯,死罪难逃!本将军奉命将他抓回去问斩,你说带走就带走?”

沙瓦桑游刃有余地一笑,提刀上前,胯下坐骑凶悍地喷着粗气,惊得栗安的马连连嘶鸣后退。栗安也慌了,高声骂道:“蛮夷之人,居然不信守承诺!你要如何!”

“要人。”沙瓦桑逼视着他,“栗将军没带多少人马吧?”

“你这是趁人之危!”栗安道,“沙瓦桑,你别以为自己得意得很,西羌战败合该臣服,你若敢把我怎么样,便是对大渠宣战!”

“本王没兴趣把你怎样,只想要这个人。”沙瓦桑指着不远处的栗延臻,“栗将军最好是让让,否则本王这战马脾气不好,冲撞了你怎么办?”

他话中带着明晃晃的威胁,听得栗安冷安直流,真的怕这个凶悍好战的西羌人一个不讲道理,直接冲上来砍他。

但栗安又不甘心就这么放了栗延臻,他好不容易要看着自己这个眼中钉被拔除了,没想到中间生了这遭变故。他也知道,一旦这次放走栗延臻,自己怕是再也没有取对方性命的机会了。

栗安思索了一番,目光微沉,勒马向一旁让开:“好,既然你对这个叛贼这么感兴趣,不如就让给你们,也好彰我大渠宽仁之风。只是你今夜便要连夜退回关外,此后不再犯境,否则休怪我大军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沙瓦桑听他这话时嘴角流露出一丝不屑,却还是点头道:“没问题,你们中原处处都小家子气,吃饭喝水都是小碗小杯,抠搜穷酸,本王待得真没意思。”

他示意身后的军士上前去,将岭南军尽数逼退,径直给方棠和栗延臻开出一条路来。

方棠护着栗延臻,宁死不屈道:“不准,你不准带他走!他不和你们走!”

“哦,是那个栗延臻特别宝贝的小御史。”沙瓦桑一眼认出了他,说道,“怎么,舍不得你男人?”

栗延臻低头安抚了方棠一会儿,抬头对沙瓦桑道:“你不必大费周章来这一出,若要我跟你走,必得带上我夫人。”

沙瓦桑点点头,豪爽道:“当然都走,都走。”

他灼热目光中的算盘打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方棠半信半疑地看了栗延臻一眼,得到后者让他放心的眼神,这才慢慢地握住栗延臻的手,迟疑着朝丹措军的方向走去。

“还有他们。”方棠指着身后的兰奴,“他们也要和我们一起。”

沙瓦桑当然不在乎再多上几个,小猫小狗一样,不足为奇,于是全都张口应了下来,让那些兰奴随行。

栗延臻这一走,必得要重新受制于人,更何况还是间接害死他全家的人。但如此也总好过死在栗安手上,方棠暗暗料定,等栗延臻彻底养好了伤再想办法脱身也不迟。

识时务者为俊杰,沙瓦桑虽然凶狠,也与栗氏有着血海深仇,却是发自内心赏识栗延臻,他们跟西羌人走,反而更安全。

沙瓦桑又看向栗安,长刀一挥:“退后,再退后!”

栗安心有不甘,却也束手无策,只能恨恨地吩咐手下军士后撤,眼睁睁看着方棠和栗延臻走进了敌军阵中,面色越来越阴狠。他向副将伸出手去,低声道:“拿弓箭来。”

这边方棠正松了一口气,牵着栗延臻走入西羌军中,抬头问沙瓦桑:“你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自然是西羌。”沙瓦桑道,“怎样,能捡回一条命,不好吗?”

方棠不知道栗延臻是怎么想的,怕是如果自己不在,栗延臻宁可和岭南军战死,也不会答应沙瓦桑这位宿敌的援助。可眼下他们无非也都是为了彼此能活下去,同样,只要栗延臻好好的,方棠无所谓自己身处何方。

即便风餐露宿,他也认定了要和栗延臻一起。

栗延臻对他道:“夫人别怕,有我在,不会让西羌人欺负了你。”

兰奴将马车缓缓赶来,冲方棠颔首道:“方大人,上车吧。西羌路远,怕是还要走上连月。”

“走吧,二郎。”方棠扯了扯栗延臻,说道。

他刚要提起衣摆上车,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被火光映亮的栗安,正张弓搭箭对准栗延臻,弓弦已拉得极满,眼看就要松手放箭了。

那是方棠数十年来反应最快的一次,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几乎是保护栗延臻的本能让他整个人扑了过去,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对方的后背。

下一刻,长箭刺破夜风射来,浑然不知的栗延臻只觉得方棠莫名其妙往自己身上一扑,他刚要习惯性地伸手去抱,怀中人就猛地一颤,鲜血喷溅出来,温热落了他满脸。

栗延臻愣住了,低头看着一枚箭头从方棠左胸口穿出,距着他胸膛只有数寸之遥。鲜血被箭矢引出,止不住地淌落,很快就在两人中间的地面上积了一滩。

“夫人?”栗延臻感觉方棠的身体软了下去,差点就要从他手臂上滑落,急忙弯腰接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汩汩流血的伤口,又伸手去堵,却无济于事。

“方大人!”几个兰奴立刻抽刀将方棠护住,其中一人飞快扯下自己的衣袖为方棠扎住伤口,同时用力掐住他的人中,“快,送方大人上车,车上有止血药!”

栗延臻将方棠拦腰抱起,不顾一切地跳上车去给他寻药,怀里的人却陡然抓紧了他的衣服,口中也开始溢出猩红的血,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活……下去……”

“夫人别说话。”栗延臻一边手忙脚乱地翻找药箱,一边拍着方棠的脸,“看着我,夫人,不要闭眼,坚持一下。”

方棠痛到面如纸蜡,张口便是吐血,艰难吞吐着:“痛,二郎,好痛……”

“很快就不痛了,我在,不要怕。”栗延臻终于找到止血药,拧开瓶塞不要钱地往方棠伤口上洒。沙瓦桑这时也钻进来,挠了挠头,不知所措道:“他娘的,这怂包,居然放冷箭。”

栗延臻刀尖般的目光瞥过这个曾经同样也放过冷箭的人,很快又回到了方棠身上。只见对方已经陷入半昏迷,唯有手指还抓紧栗延臻的衣领,微微颤抖着,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

此刻他心中如飓风般腾起的,是即便千里深入敌营也从未有过的恐惧。曾经他发誓即便以身躯作鳞铠,也要将方棠保护周全,却没想过对方是在他怀里受了这样重的伤,自己居然毫无察觉,让方棠给他挡了箭。

方棠刚刚对他说痛的时候,他的心也痛到了极点。那个最娇气怕痛的小探花,终究为了他折花散枝,脆弱的花瓣如烟飘散,化作针芒刺进他骨髓。

外面传来丹措步兵的声音:“禀王上,那栗安放完箭便逃了,要追吗?”

“先不追了。”沙瓦桑看着六神无主的栗延臻,有些苦恼,心想若是方棠死了,这小将军怕是也要随着去了,便吩咐手下给车子换上快马,星夜加急往回赶。

栗延臻一刻也没合眼地守在方棠身边,不停地唤着他。方棠双眼紧闭,面上的血色在被逐渐抽离,气若游丝地软在他怀里,任凭他怎么叫也不出声。

他想起当年只身闯入丹措军营救出方棠那晚,那时的方棠大概也和他此刻一样害怕,手中攥着随时会滑走的希望,只恳求上苍能垂怜自己的恳求哪怕一丝一毫。

这半生他也曾风光恣意、不可一世地活过,也曾浴血鏖战沙场,也曾长亭沽酒折花,如今沦为罪臣、至亲丧尽,却仍有这一颗明珠捧在手中,即便是死,也好过后半生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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