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珏拿过一张对联纸,说:“想写什么,这份送给你。”
“什么都可以,闻先生决定就好。”
安静须臾,闻珏再次握住他的手,笔杆挥动,随着笔迹在纸上延展,阮迎愣住了。
他写的是: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是当年闻珏在回信中写下的那句诗,也是后来他重新落户口取名字的由来。
见他不说话,闻珏轻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阮迎眼眶有些湿,陷入某种回忆,笑着说:“闻先生的字好看了许多,记得十年前写的时候,字还不是这样的,而且还粗心把‘春’字写错了。”
“十年前?我好像没有写过这句诗,这是我第一次写。”
阮迎一愣,思绪被拽扯会现实,一时忘了说什么。
“而且我的字一直是这样,没有变过。”闻珏看向他,轻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随着闻珏,阮迎的视线也落在墙上挂着的字画框上,选自袁枚的《祭妹文》,闻珏的亲笔,字同现在一样漂亮,而落款时间为十二年前。
好一会儿,阮迎才定下神,他压着擂鼓般的慌张心跳,说:“我小时候在......在福利院,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
阮迎有些说不下去了,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他接受过闻先生的捐助,后来收到了闻先生的回信,里面有这样一句诗。”
“我想你朋友弄错了,捐款人不是我,那封信也不是我写的。”闻珏放下笔,停顿几秒,像是在给他缓冲的时间,尔后轻声说:“是小璟。”
第83章 唯有自救
阮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书房离开,怎么上的楼,怎么从牛皮纸箱里拿出那封压在闻珏肖像画下的、闻珏写给他的信。
又是怎么拆开信封,捧着信纸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又一遍。
这封信,怎么会不是闻先生写给他的,而是......
阮迎盯着结尾处,那句“天天开心,诸事皆宜”,忘记了眨眼。
眼眶干涩的痛觉让他蓦地回过神,几乎是摔倒在衣橱前,从最底层的角落里搬出一只塑料收纳箱。
因为不常用,白色的箱盖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他翻翻找找,终于找到那只丝绒手表盒——闻璟行曾经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阮迎打开盖子,一张卡片摇曳着飘落下来,背面印花朝上。他手有些颤抖地将其拾起,翻过。
一行简短的字,像一丛刺,扎在眼底。
闻璟行送给他的手表,戴的次数屈指可数,而给他写的生日贺卡,更是一眼都没看过。
他抻平信纸放在地上,拿着那张贺卡,来回看了四五遍。随后腿下一软,跪坐在了地毯上,眼神依旧停在那行字上:阮迎,生日快乐,诸事皆宜。
诸事皆宜这四个字,结构松垮地小学生字体,很难想象是一个成年人能写出来的字。不仅和信的结尾“天天开心,诸事皆宜”中字体大差不差,而且“皆”和“春”犯的错误一样,里面的一横,都写成了两横。
这样的错别字,十几年过去了,居然还是会写错。
阮迎轻笑出声,“什么嘛......”
笑着笑着,渐渐窝下背,双手捂住了脸。脊背无声地颤抖着,泪水从指缝溢出,滴落在信上,模糊了那句“希望你能好好长大”。
上楼前,闻珏在书房告诉了他当年事情的原委。
十六岁的闻璟行,为了凑齐这笔救助款,卖掉了妈妈的遗物,被关禁闭在阁楼。
闻珏去给他送饭时,看着他趴在窗台上。拿着笔,写写停停。
他凑过去,闻璟行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支吾着说是给被救助人写的回信。
闻珏其实有一点惊讶,以为他会因为生气不再理会这件事。他问闻璟行,后不后悔。
如他所想,闻璟行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说后悔。
可接下来的话,却让闻珏愣住了。因为他说,并不是后悔捐款这件事,而是后悔捐款的人是他,就像爷爷说的,像他这样伪装出来的善良,如果被救助的人知道了,也会难过的。
那时闻璟行被打得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缠着白色绷带的手按在纸上,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写下这封回信,装进信封,双手递给闻珏,说:“这种事,应该是像大哥这样好的人去做。”
后来过了很久,直到福利院的电话打来,闻珏才知道闻璟行是用的他的名字捐的款。回访活动他又问过闻璟行,要不要和他一起去。
而当时闻璟行被送去了封闭寄宿学校,在电话里面告诉他,他不去,还有他遇到了大哥说过的,在前面等着他的人,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姜随。
阮迎哭了很久,从无声地哭,到放声大哭。
他很久没这么哭过,就算在最难的日子里,也很少这么哭。
阮迎知道,这不是后悔的眼泪,也不是发现真相后释然的眼泪。
而是曾经很多次怀疑过自己,到此刻终于不得不承认事实的痛苦眼泪。
其实他一早就明白,从克服进食障碍症,咽下的第一口粥起,他就一直在欺骗自己。
欺骗自己那些痛苦不算什么,闻先生的出现,足以抵消掉被侵犯时身体撕裂流血时的痛。
欺骗自己上帝是公平的,给了他不美好的童年,又弥补给他美好的闻先生。
欺骗自己经历的一切磨难,都是为了能遇到闻先生。
这些年,每当有人知道他的过往,都会非常痛心他的遭遇,表示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