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江川膝盖上的专业书拿起来,恰是最新再版的《人工合成信息素发展论》。
任西洲用书本拍了拍江川头顶,在这时忍不住哼笑了一声,“你都无聊到看我写的著作,那顺便申请个研究生读读不是问题。”
“到时候逼我写论文,用开选题会来折磨我……”江川几乎是惊恐地看着他, 足以可见自己的未来,“老子他妈的不仅得给你生孩子,还要在学术上被你羞辱,深更半夜两眼通红地改论文,一杯茶一根笔这么枯坐一天……”
他忍不住发出灵魂质问,“你他妈还是个人么?”
不过他虽然口头上这么说,但心中却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心思,读研究生确实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读任西洲的研究生肯定不行,但他可以去读心向往之的哲学啊?
任西洲就看他这干劲十足的样子,心里实在是忐忑,倒不是不放心江川考不过,而是担心他这么拼命,让肚子里的江小书有个什么闪失。
这孩子名字一早就订下,跟江川姓,不论男女都叫“江书”。
现在看看,这名字还真是起对了,谁能想到他亲爸在产前三个月去报名参加研究生考试,天天在家里挑灯夜战,埋头苦读。
任教授算是彻底不敢让江川一个人待在家里,他每天去海川大学上课,顺便把江川安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自习。
别的同事也都带家属,可大都是自己家没上学的小孩,还从没有江川这样一带二的。
再一听江川竟然在准备研究生考试,各位老师们更是啧啧称奇,纷纷调侃让江川报名他们的研究生,自己一定精心培养好好带。
要知道江川可是资本家啊!到时候研究经费还不是大把大把地有?
但是江川却铁了心地要读哲学。
年少时的遗憾,现在有机会能够弥补,他不想再度错过。
据悉,哲学专业唯一的正牌老教授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几乎是含泪去给院门口的孟德斯鸠雕像上了三炷香,絮絮叨叨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也不管人孟德斯鸠是不是本地信仰,反正烧香就是好使!
江川就这么埋头苦读了三个月,等到了十二月份全国硕士研究生考试开始的时候,他成为考场当中年龄最大的考生, 白皙笔挺的衬衫之下,孕肚已经圆润到遮掩不住。
别说周围的同学,就连监考老师都不由得对他侧目,在进门检查的时候,几个老师愣是不敢上前搜身,生怕再磕着碰着导致什么意外。
“我只带一支笔,和一瓶水。”江川示意他们放松,他今天两袖清风,坦荡利落。
最后还是主考官亲自前来进行检查, 临走之前态度和蔼地告诉他,“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直接找我们。”
但是江川没什么需要,按照普遍认知,资本家的天性便是攫取特权,然而他此番是来当学生,为的是叩问求知这条渊源深长的道路。
第一天的政治和英语考试都相当顺利,第二天进行专业课考察,大概因为哲学历来都是考研的“天坑专业”,为了留住本就为数不多的学生,考题并没有什么令人为难的地方。
江川捏着签字笔,在答题卡上一字一句地写下答案,就如同将自己的短短半生全都凝练倾注在笔尖。
直至他翻过试卷,看清最后一道主观题——
“请简述现代社会当中哲学存在的意义。”
江川看清题干之后,瞳孔下意识一颤,但是随即便轻轻笑了。
如果用现代社会存在的意义去衡量,哲学不存在“意义”。
哲学专业百分之八十的本科生都是调剂过来的,基本上一个学期过去,班级里就少了一多半,不是转去法学就是转去管理学,能拿到本科毕业证,硕士博士继续选择哲学专业的,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而且所有哲学学生全都面临一个尖锐的问题——“学这个将来能干什么?”
江川在这个时候搁置笔尖,闭上眼回想起自己的十九岁,当初青春年少的他在填报出国志愿时,弥漫在整个胸腔当中的那股冲动。
虽然已经过去快十年,但是……他至今依然能够感觉到,心弦拨动时的轻轻一颤。
这就是独属于他的“意义”。
于是他提笔继续写道:
“我们背负小小行囊,走在这时代的荒野上,去体验生命本身的价值,我们为了一些不起眼,却又真切的生命意义的实现,付出我们的辛劳。尽管这些意义在这个时代的标尺上没有位置,但是他们真实。”
“哲学不过是禹禹独行在荒野中,手中攥紧的一道火把,即使偏离世俗化的轨道,行至孤身一人的黑暗当中。”
“没有关系,吹灭火把,历代的星辰轮转、凝视,那一刻骤然终悟——天光总会破晓。”
江川整篇论证写得酣畅淋,甚至恍然有种酒酣耳热的感觉,浑身上下汗水淋漓,直到他放下笔尖才猛地回神发觉腹部传来的剧烈紧缩。
他瞳孔猛然一睁,下一秒钟阵发性剧痛便窜上脑髓,只听哗啦水声,他屁股下面的座椅直接被湿透了。
江川一只手攥紧答题卡,另一只手捧着肚子,艰难起身挪动双腿走到讲台前,“交卷。”
监考官已经注意到他脸色惨白,“你——”
江川比起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前示意,“嘘……”
他背后的学生们全都在聚精会神,埋头答卷,一张张年轻稚嫩的面孔上挂满了对未来的期许。
江川就这么一直坚持着走出考场大门,才虚脱似的向下跌倒,被紧随而来的监考官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塞进考试现场的应急救护车,直接送往最近医院。
任西洲其实就在考场外等候,当他看见救护车一路冲出考点,心脏变猛地一颤,但他没想到是江川,毕竟距离预产期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直到他接到医院妇产科打来的电话, 瞳孔猛然一颤,踩着油门不知道闯了多少个红灯,一路风驰电掣赶往医院,连膝盖都在打颤,差点没直接跪在走廊里。
他抓着医生的手臂,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风度,话都说不利索,“医生,我先生他……”
“先深呼吸,放轻松……”医生一个劲安慰他。
任西洲脸色猛地惨败下来,喉头一颤,“他……”
“你先生给你交代了话。”医生告诉他,“但你先平稳一下心态……”
任西洲简直就如同被雷劈了,身形踉跄摇晃了两下。
身形高大的男人这一刻简直不堪一击,他眼眶通红,下意识咬紧牙关,“我先生他……最后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