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昏睡过去后, 在无边无尽的黑暗里走了许久, 最后看见了一道亮光,几乎是眨眼间,他就回了现代世界。
只是现实中的他,被那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周围都是冰冷的仪器,和复杂的图案和数字。
师父走了进来,不到一年,便已苍老了许多, 连双鬓都新长了一倍的白发。师父给他剥了个橘子, 自言自语的说着餐厅如何,师兄如何,客人如何。
汁水四溅, 那个品种的橘子明明很甜, 师父却酸出了泪。
他跟在师父后面,路过一面镜子时却发现看不见自己——是了,自己是个鬼魂。
‘四方味’仍旧宾客盈门。
“师父,又去看小师弟了啊?”
“师父,小师弟怎么样?”
“师父……”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喊着师父,问着小师弟,沈琢鼻尖一酸, 这后厨的烟火熏红了他的眼睛。
“去去去, 好好工作。”
师父佯装揍人, 等到这群猢狲散了之后, 方才回了院子。沈琢看着师父落寞的背影,又跟了上去,发现师父去的是他的房间。
里头的陈设如昨。那本没读完的《随园食单》被人贴心的放了书签,搁在床头。桌子上一尘不染,就连他贴在墙上的计划纸,都还在原处。
“今年计划:
一、读完古书;
二、带师父去北京玩;”
相框里,穿着校服的少年对镜头扯出一个笑来,眉眼弯弯,似乎是屋子里唯一的生气。
师父咕哝道:“幺儿,怎么还不醒。”
时隔一年,再听到熟悉的称呼,沈琢泪水决堤。
他贪恋的跟在师父身后,一如小时候那般。奶娃娃只到男人腰间,别人一步他要跨两步,他却仍锲而不舍,甜甜的叫着人当个小尾巴,一路跟了十多年,从懵懂孩童,跟到能独自掌勺的少年。
沈琢实在是太想家了。
他想碰碰师父的肩膀,告诉他自己就在这,可伸出手去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人了啊。
“师父,如果小师弟真的醒不过来了,怎么办呀?那些孤魂野鬼,会不会欺负他?他只会做菜。”
“呸,你个狗东西讲的什么晦气话!”
“幺弟到哪里都招人疼,师兄可别瞎担心。就算成了鬼,那也是鬼里头的一枝花!”
“人还没死呢,你俩说这些咒谁?!”师父勃然大怒,气都差点没顺上来,一人赏了一个巴掌道,“这周末不准休息!”
“啊——!”
沈琢哭着哭着就笑了出来。
度过了最初的悲伤期,所有人似乎都已认了命,他们的幺弟只是在病床上延续着生命,连医生都说再无活过来的可能。
精密的机器每一分都在烧钱,四方味经不起他这么折腾。
师父好好地就行,至少师兄们都在。
希望师父不要怪他不孝,不能给他养老了。他也很舍不得,但那边,还有人在等着他。
他闭眼钻进自己的身体,一股失重感袭来,他感觉自己的身躯越来越重,耳边是仪器报警的声音,和医生护士们慌乱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远。
有一只手拉着他,往另一片黑暗坠去。
再睁眼,一片光明,等他的人红着眼看他,滚烫的泪珠像断了线一样落在他手上,滴进了他心里。
(二)
沈琢醒来后,在裴婴和阮姨的监视下,硬生生的继续休息。
曹帧将山海楼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除夕将近,给伙计们放了假,开始忙活着贴春联。
“不对,你这歪了。”沈琢躺在椅子上,隔空指挥,“过来点过来点。”
“这样?”“左边,左边点…不对,过去了,右边,就一指甲盖…”
曹帧忍无可忍:“你行你上来。”
“真的吗?”沈琢双眼一亮,将果盘扔到一边就要起来。
曹帧立马拒绝:“诶,可别,等会我爹和阮姨双打我可受不起!您还是老实待着吧。”
“我说你又不听,我自己来你又说不行。”沈琢躺回去,继续磕着瓜子,“右边。”
曹帧转头看向戚斐,没好气道:“你别扶梯子了,去看!”
“你能行?”
“开玩笑!”
戚斐放手,走到沈琢一样的位置,然后说了一样的话:“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