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周梅的脸涨红,眼中夹杂着不敢置信,还有隐微的怯缩。
她看上去像是想抓住祁汜的衣领,但是几步路似乎已经让她变得无比佝偻,甚至没有力气在这个胡说八道的男人面前站直。
因此,她只能荒谬地抓住男人的衣服下摆,用一种卑微的姿态,双手用力地颤抖着,崩溃一般地吼叫道:“你刚才说你和我儿子什么——?”
祁汜顿时反应过来,从指尖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要被面前这张面孔吞噬——
“阿姨——阿姨您先别着急——!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您听我说——“
周梅喘得像风箱一样剧烈,嘴唇无法合拢,仿佛全身都没有力气,牙关惶急地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啪的一声,祁汜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两秒之后,才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不要脸——!”周梅的嘴唇颤抖着,嗫嚅了半天,才说出来这样几个字。
余归桡立即挡在了祁汜的面前,他皱着眉,明白了面前女士的身份,已经有不少医院的工作人员察觉异状,向这边跑来,余归桡示意叫保安过来。
周梅打完这一巴掌,还嫌不够,又高高地抬起手,却被余归桡用力地抓住了胳膊。
余归桡冷冷地看着她,周梅一愣,手停在半空中僵住。
但她又迅速回过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管不顾地开始哭叫起来。
余归桡没有理会,转过头来看着祁汜,轻声道:“没事吧?”
祁汜无暇他顾,摇了摇头,还想再上前解释几句,周梅却已经被保安架住,想要将她带到外面。
“你们要对我妈干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祁汜顿时慌张地瞪大了眼,却看到向屹群已经站在了走廊尽头,皱着眉,快步向这里走来。
祁汜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周梅却已经疯狂地挣脱了保安的桎梏,连保安也没有想通她究竟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就见这个骨瘦如柴的女人以可怕的架势朝着向屹群冲了过去。
向屹群还没有反应过来,顿时脸上也挨了一个响亮的巴掌,他不明所以,脑袋发懵地看着面前仿佛已经崩溃的母亲,嘴唇颤动,正想要说什么,一名护士却已经上前,“先生……这里是医院,还请你们……”
向屹群愣了愣,护士的女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却也仿佛透着矜持的尴尬。
向屹群很熟悉这样的说话方式,在他刚来到北京的时候,在他在异国求学的时候,甚至到现在,每当周梅不管不顾地在公共场合展露出她的一面,向屹群就会被随之而来的“礼貌”提醒。
他看了走廊不远处的两人一眼,冷冷地道:“请我们怎么样——?难道还想让我们滚出去吗?”
好心提醒的护士一愣,面前男人的眼神有种难以理解的敌意,周梅却不管他们在讲什么,在众人的喧嚷之下,她感到浑身上下有一种被扒光的恐惧,却又从这恐惧中感受到某种因被围观而羞辱的兴奋。
她像控制阀门一样控制着自己的泪腺,而周梅知道,所有人都会相信这眼泪是源于崩溃,只有她自己明白这一天早晚会来。
但她自己也宁愿相信,此时源于内心深处异样的疯狂也是因为她崩溃了,只是这样而已。
周梅拍打着向屹群,声嘶力竭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让你陪小林一起!!你却背着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给我滚——!!”
向屹群抓住她的手,尝试冷静地道:“妈——妈——你听我说——我已经送她回去了!!爸q况不太好——是医院让我来的!!”
周梅的歇斯底里仿佛有片刻的凝滞,但只是一瞬,她便又重新崩溃地大哭起来:“你爸……你还有脸提你爸——你爸都这样了——我让你……!”
周梅干了一辈子农活,力气绝不是普通的妇女可比,向屹群从小被打到大,按理说已经习惯,却仿佛仍然在咬着牙的血腥气中闻到那股土和沙的味道。
隔着这么远,向屹群看不清任何人的神色,但屈辱和愤怒仿佛丑陋的蠕虫一样爬满了他的全身。
他用力抓住周梅的手,一瞬间眼神嗜血,看起来让人有些害怕。
但这样的血色很快褪去,向屹群隔着很远,看到祁汜站在余归桡旁边。
他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睛里有着难以压制的怨恨,仿佛这个世界都在背叛他。
他朝着那个方向才走了一步,周梅就已经拉住他,指甲仿佛要嵌进向屹群手腕的皮ro里。她声音嘶哑,却不顾一切地吼道:“我就知道——!!你就是要我们去死——”
说完这句,周梅忽然重重地推开所有人,转身迅速地跑向楼下。
向屹群余光中看到祁汜似乎动了动,而他身边的人也因此转向这边,目光好像落在自己身上。
——余归桡。
向屹群转开了视线,一瞬间觉得自己狼狈不堪。
他恨透了这样淡泊的眼神,说来奇怪,余归桡事实上并没有主动挑起过冲突,甚至也没有宣告过他的身份和目的,但向屹群就是觉得,就算那双眼睛不含鄙夷、礼貌平和,一尘不染,但却拥有无比残酷的攻击力,仿佛从云端看过来,轻而毫不费力地绕过了他。
向屹群一瞬间转过了头,避开所有人的眼神,径直向楼下冲去。
周梅到底年纪大了,即便发疯一般地冲出去,没过一会儿也就被向屹群追上了。
但是向屹群拉不住她,周梅浑身都在颤抖,喉咙发出无意义的嘶哑声,拼命挣扎着想要往外跑去。
向屹群抓住自己母亲灰败、破旧的袖ko,一瞬间忽然涌上了难以形容的疲惫。
父亲沉默懦弱,母亲粗野做作,从小到大,向屹群几乎就包裹在近于神经质的敏感中长大。
贫穷的家庭,压抑的生活,无法言说的性向,每一根都是在这个家里绷到极致的弦。
而为了让这一根根弦不断,向屹群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累了。
周梅还在用力地挣扎,向屹群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将她拉到了停车场。
向屹群不再说话,周梅的发疯却不知道为什么逐渐弱了下来。
到最后,她沉默地坐在车内,试探着转过头,看着向屹群面无表q的侧脸。
自己的儿子平时是很少生气的,别说生气,连失去耐心的时候都很少,从他父亲生病之后,向屹群对待他们就更好了。
他最孝顺,听话,有出息,是他们一家的希望,以后要光宗耀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