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还?是同一个人,在他七岁的时候告诉他,他非他亲生骨血。他名字里的景,这个字是离国景氏的景,是一个骤然落败的国家,是一簇遗落的星火,是万千死去的冤魂,是一个血淋淋的、沉重的镣铐。
他将这个镣铐强加于还?年幼的他身上。
他说?:“你是仅剩的景氏孤支,你流着的是景家人的血,你有责任替那些?冤死在落君山上的将士报仇雪恨,这是属于你的国仇,也是家恨。”
英王将在那场战争中牺牲的军士名单给他看。
那只是一个很?薄的册子,却重逾千斤,上面?每一个名字都仿佛是用鲜血扎刻上去的,也是扎于他心上的针刺,每多一个名字,他的伤ko就深一分。
那是成千上万的军士的血ro与?亡魂,他们没有死在两军对战的战场上,而是死在了莫名其妙的一场大火中,冻死在天寒地冷的寒山中。
“我不要!我不要!!”他哭叫着。
他才七岁,如何能以单薄肩膀,背负得起?这样一份重逾山海的仇恨。
他将自己身上划出许多血痕,没有利QI就用牙咬,用指甲刮,他要流干这一身鲜血,他不要这辈子都为别人而活。
英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收缴了他所有能接触到的利QI,派人时时刻刻盯着他,却并未限制他的自由。
他那时夜里会时时做噩梦,梦到许多没有脸的军士,在一场浓烈的火焰中扭曲身形,朝着他嘶声厉吼,伸着长?长?的、扭曲着的胳膊,像野so一样朝他爬过来。
他们的仇恨与?他无关,却又和他息息相关。
他开始睡不着觉,夜里时常去那个他平时里觉得阴暗森冷的陵园,虽然那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但她能给予他的力量,甚至比英王府一整座府邸的活人都多。
他就这样坐在墓碑前,盯着那块墓碑发呆,一坐到天亮,心里暗暗祈愿有个人能帮他就好了。
是谁都好。
可是谁也没有来。
云昭扶着脑袋坐起?身来,他并没有像所有被?绑架的人一般被?j锢自由,他好像只是在和云景进?行一个探索的游戏,想之前他们在书院一般,玩累了,于是躺下休息。
如果他想,他甚至可以将正在闭目休息的云景给拎起?来打一顿,或许能离开这里。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这没有意义?。
他掀开车帘朝外面?看了一眼,那是一片什么也看不出的漆黑,唯一的亮光只来自于马车上悬挂着的壁灯。
云昭只惊讶了一会,就又戴上了他那副叫人辨不出他q绪的面?具,也没有问他将要去哪,只是认真要求说?:“带孤去的地方,可莫要太破败。”
平常得就好像他们之前在书院的一个普通的日子里。
“给太子殿下的居所自然挑的是最?好的。”云继影挑起?唇角。
“到了。”又是一阵颠簸之后,马车停下,云继影替他掀开车帘,之前他也总这么做,云昭还?曾以为是他性?子好,如今换了个境地,却要在心底揣摩这人究竟是何意图。
想再多也无用,他也没得选择,搭着云继影的胳膊下了车。
眼前这座庄子坐落在一片荒草中,亮着孤灯一盏,遥遥一看,像是黑夜里的茕茕萤火,虽微弱却能照明。
云昭淡淡睨了云继影一眼,意思很?明显,这若还?不算破败,那如何算得上是破败呢?
云继影也没多解释,只引得他前去。
借着云继影手中的提灯,云昭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的地形特征,但他囿于深宫十数年,莫说?是这样杂草丛生的荒凉地貌,就说?是云京城最?富盛名的酒楼,他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故此他只得作罢。
但他无比确认一个事实,此处不是英王府。
在英王还?是太子的时候,自是不必搬出宫立府,后来他自请南下去英州又去得匆忙,英王府便在皇帝的刻意忽略之下,修葺得格外慢。
修好后云昭还?偷偷跑出宫去看了一眼,那座府邸修建得很?是豪华,占地广阔,下人奴仆如云,可是却没有人住。
不能说?不是一种讽刺。
院中荒草已?及膝深,一脚踏进?去宛如踩进?一片沼泽中,云昭一脚深一脚浅地跟跟在云继影身后,彻底丢了那分偷偷寻路逃跑的心思。
如此荒凉僻静,隐匿难寻的地方,无人引路怕是很?难寻到正确的路出去。
可出乎他意料的,这庄子外面?看上去荒凉破败,但里面?竟然是一副温馨的景象,正屋灯火通明,想必方才他看到的灯光便是从此发出。
桌案前整齐摆着两只玉白茶盏,和一副下到一半的棋盘,汩汩re气从茶盏上缓缓飘升,这茶竟是新泡的,他这一路走下来却并没有察觉到第三人的痕迹。
无论是从陈旧的桌椅,还?是一旁的箱框中堆积的杂物,无不说?明这地方其实是有人久住的,但这个人肯定不是云景。
“坐。”云继影自然地坐在一旁的小塌上,示意他坐下。
他和云继影相对而坐,面?对着桌上黑白棋子交错,他下意识执起?一子,不加思索就要落下。
云继影挡住了他的手臂:“这是死路。”
云昭像是才发现一般,浅笑一声,却仍是坚持己意,落子,败局。
“是吗,我没发现,不过……”
“我从来没见过赢家要替输家考虑的,你在想什么,云景。”
“没什么,”云继影深吸一ko气,起?身离去,步伐凌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一局既了,夜也深了,太子殿下也休息吧,这儿?只有一个下人,名唤大亚,你有需要唤他便是。”
“急什么,茶还?没喝完呢。”云昭啜了一ko杯中茶,看着云继影离去的身影,低眉深思,为何要单独点一下这只有一个下人伺候的事实,是叫他放松警惕,还?是……给他的什么暗示呢。
这个地方实在安静得可怕,连夏日里常见的蝉鸣都不闻声响,走动间能轻易听?见自己咄咄的脚步声和衣料相互摩擦的簌簌声响。
什么人会住在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