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他就蜷缩在椅子里歪着脑袋睡着了,一直到后半夜才被开着窗刮进来的寒风吹醒。
他醒过来,脖子腰背都僵硬疼痛,唯有大脑神清气suang,睡了从未有过的一场好觉。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站在原地抻了抻手脚。
之前金似鸿一路不肯罢休地追着他,要在梦里跟他算账,吓唬他,折磨他,向他讨命,现在他自投罗网上来,却反而偃旗息鼓了。
也许是舍不得,这是个美好的住所,不合适在这里让他受苦。
杜恒熙从书桌后走出来,呼吸了下,空气里好像还残留着原主人的味道。
他强笑了笑,觉得自己又恢复了点力气还可以跟金似鸿斗一斗,周旋一下。活着不怕,死了自然更不可怕,他已经习惯如此,如此才不寂寞。
现在才知道一切没那么好斩断的,金似鸿一直活在他的记忆里,思念里,耳朵里,眼里,心里,行动起来,几乎无处不在,到处都是他。
自己能狠下心对他开枪,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和感q,死亡又将一切残留的事物美化了,所以没有办法,只能在痛苦里生存。
第76章 理还乱
后半夜杜恒熙回了家,之前睡饱了,已经没有睡意,就在书房里处理公文处理了一整夜。
第二日吃完早饭,安秀心带着一个道士来找他,说之前听到他半夜做噩梦喊叫,怀疑他是在战场上沾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想要给他做一场法事,安抚亡灵,驱邪除恶。
道士被引进来,穿着天青大褂,头戴混元巾,脚踩棉布鞋,手里持着一柄浮尘,对他问了声好。
杜恒熙没什么反应,哦了一声,无动于衷地后退一步,坐到沙发上,翘起腿,下人端上一碗茶,他用茶碗盖撇了撇浮沫,眼皮上掀,“我要做些什么?”
那道士坐下来,开始向他询问,最近可碰上过什么横死的人?最好是与自身有关联的。
杜恒熙垂着眼,漠然地说,“我刚从战场上下来,那里死掉的人太多了,就算不是我亲手杀的,或多或少总有关联。道长这样问,实在是数不清了。”
被这样顶回来,道士有些尴尬,清清喉咙又问,“那有没有特别一点的呢?最好是死状凄厉,心怀怨气的那种。”
杜恒熙挑了下眉,凉凉地说,“道长说笑了,战场上死的,哪一个不是死状凄厉,心怀怨气的呢?”
这一下又把道士堵死了,左右说不过,吹胡子瞪眼的就要走,觉得杜恒熙不恭敬。还是安秀心来劝和。
最后,杜恒熙想了想才妥协,“我有一个朋友是坠崖死的,不过我也不确定他有没有死,要是真想做场法事,不如做给他吧。”
道士总算有了施展发挥的空间,眼睛一亮,立即说,“那就对了,山崖下怪石嶙峋,摔下去身体要碎成几截,又或者运气不好,尸体挂在某块尖利的石头上,受尽风吹日晒,还要被野鸟来啄,血流尽,ro食尽,只剩一堆白骨。死后还要受这样非人的折磨,不得安宁,自然有怨气,就缠上了人啊。”
杜恒熙听了这话,却怔了一下。衣袖里的手捏紧了,骨节泛出森森白色。
开坛做法,步罡踏斗,奏表书符,贡三牲献礼。
杜恒熙站在二楼看着那个道士在家里上上下下地拿着七星剑转圈,罗盘定乾坤,撒黄纸,香灰飘得满院都是,烟熏火燎,惹得进出的人不住咳嗽。
怎么看怎么都像个装神弄鬼的神棍。
看了一会就不看了,道士在院子里作怪,下午的时候,梁延突然登门。他在医院里Yang好了伤,被授予了军功,安顿好了职位,一直到现在才来杜恒熙这儿看望。
虽然受了伤,但在医院里Yang着Yang着倒把他Yang胖了点,脸颊也圆嘟嘟的长了些ro,恢复了原先娃娃脸的神态。
腿被锯掉以后,安上了个木头假腿,坐在沙发上,梁延把腿一蹬架在茶几上,裤腿一撩,曲起手指敲了两下给杜恒熙听,“爷您听,这条腿多结实啊!”
杜恒熙看他有了精神,仍然很乐观积极,就打心眼里高兴,“木头腿方便吗?我听说国外有金属做的,我托人帮你打听打听。”
梁延笑着,“还成吧,反正走路行,多练练说不定能让人看不出来。还能演魔术呢,扎一刀都没感觉。”
“这也拿来开玩笑。”
木头做的和自己长的血ro总归不一样,杜恒熙眼睛看着,佯装不在意地喝茶,眼底很惋惜。
临到入夜,准备睡觉时,那道士突然端了一杯符水过来,请杜恒熙喝下。
杜恒熙喝完,就给了他一把银元做酬劳,打发他走了。
那天夜里再睡下,虽然睡得晚,但杜恒熙竟然一觉到天明,什么梦都没有做。
醒来后,杜恒熙抱着被子盘膝坐在cuang上,有些怔怔。
清早,安秀心披着衣服下来问他昨夜睡得怎么样。
杜恒熙坐在餐桌前喝稀粥,没有抬眼地说,“还是老样子,不要相信这些东西,怪力乱神的,传到别人耳朵里会说我们迷信封建,不是革命的立场。”说完用餐巾抹了抹嘴,叫来下人,“把那道士昨天布置的符和镜子都拆掉,一样不要留,全部扔出去,扔的远一点,不要让人看到是我们家的。”
安秀心委屈而茫然地站在一边,看他吩咐下人做事,有一种好心办了坏事的无措。
杜恒熙安抚她一道儿过来吃早饭,他则看起了今日的报纸。餐厅里一片静默,只有来来去去走动的脚步声和轻微的咀嚼声,杜恒熙余光中看到有人抱了一个木头牌位往外走。
杜恒熙出声拦下她,“这是什么?”
被叫住的下人转过身,恭恭敬敬回答,“昨天那位道长大人给死人立了灵龛,还供奉了香火呢。”
杜恒熙犹豫下,随后说,“把这个留下,灵龛不要动,其他的拿走。”
“是。”
安秀心奇怪地说,“不是不要留吗?”
杜恒熙说,“立起来又毁掉是不敬重。”他摊开报纸,推过去一点,“我看到最近有几出新戏上了,你在家里闷着也没意思,出去逛逛吧,就当消遣一下,需要钱的话,找管家支取就是。”接着又说,“我在外头新赁了一个宅子,孤男寡女独处总是不便,等收拾好了,我会先搬到那里去住。”
安秀心愣了一下。
安秀心总觉得这次再见,和杜恒熙又生疏了不少,虽然原先两人也没有多少亲re,可原先的杜恒熙没现在那么不可接近。他处事圆滑温润,虽然待人有一点疏离冷漠,却还把握得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察出来。而现在的这个,已经彻底放弃了伪装,变得冷酷强硬,不通人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