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民摇摇头,“没,见过肯定记得。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他不见了多久了?怎么不见的?”
杜恒熙遗憾地把照片收起来,“一年了。失足摔下去的。”
“这么久了?”再扭头看杜恒熙时,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瓜,“那还找什么啊,十有八九是死了,如果还活着,一年的时间,怎么样都能出来见你了。”
杜恒熙表q木然,重复了遍,“他是失踪了。”
“这人是你兄弟吗?”
杜恒熙想了想,说话毫不避讳,“他是我爱人。”
杜恒熙在这个村庄里休息了一周,学习了山里的常识,储备了干粮和水,Yang好伤后又重新折返回去。
去之前,还有人劝他,“你别去了,就留在这里吧。再进去,你可不知道有没有命出来。”
杜恒熙倒没有犹豫,他到现在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他并不畏惧。
为了少走一些冤枉路,他骑着骡子,跟了一队商队出发。
只是没有想到,路走到一半,他前方的商队竟然踩中了一颗地雷。轰然一下,他来不及后退,被滚烫的气流和飞溅的木板掀翻在了路面,瞬间晕了过去。
刹那间,山两侧冲下许多马匹和山贼,驳壳子枪朝天放弹。
一匹马在杜恒熙晕倒的身体旁打转,甩着尾巴,打了个响鼻,似乎是在辨认。随后马背上的人跳下来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横放到了马上,扬鞭催马,转身离开。
第84章 因缘果
金似鸿被杜恒熙一枪击中,坠下山崖时,脑海里只闪过两个字,“报应。”
他从前如何伤害过杜恒熙的,现在都一并还给了自己。
缘由因起,孽由此生。
他后悔不已,但仍不甘心。
他这辈子吃了无数的苦,幼年时父母双亡,忍饥挨饿,街头上厮混长大,成年后上了战场,出生入死无数次,添了一身伤疤才能赚来军功官职,他不甘心就这样死,死在这片荒山野林里,寂寂无闻,凄惨可怜。
算命的说他一事无成,孤星入命。因为生得卑贱,所以他这辈子挣扎着都是为了改命,活了二十余年,而今才要承认自己是白活一场吗?
山腰处横生出的石台让他捡了半条命回来,子弹穿透肩胛。他藏身在溶洞里,躲避搜寻的兵士,用随身的匕首挖出了ro里的子弹,然后撕下布巾,牙齿咬着一端,给自己做了包扎。
新伤叠旧伤,又因感染发起高烧,没有东西吃,只能啃一些生长在山壁间的苔藓杂草,喝滴落的雨水。可仍然没有死,他硬生生靠着顽强的求生意志力硬挺了七天,最后等搜索的人少了,他才爬出溶洞,晕倒在树林里,被一位路过的人救了下来。
也是他命不该绝。救他的这位,正是他的故人。这人名叫叶辉,曾跟他一道儿加入部队,后来因忍受不了行军的艰苦,做了逃兵。此人生得又瘦又高,长相斯文,说话轻声细语,像风从树阴下吹过,因为太过无害,谁也想不到他而今已成了一个马匪。
靠着带出来的枪、手榴弹以及战场中实战培Yang出来的经验和冷酷手段,叶辉召集了其他一些无家可归的逃兵,组成了团伙,专做拦路抢劫、打家劫舍的go当。
不久前,他们被另一路同行黑吃黑从原来的据点打出来,一路北逃,正好路过此处,才阴差阳错救了金似鸿。
金似鸿受伤颇重,不宜长途跋涉,叶辉看这里是一片高山,十分隐蔽,又有山涧水,适合宿营,便决定让众人先在此处驻扎下来,休Yang一段时间。结果一驻扎,众人就发现这里不远有一条火车线,商旅往来频繁,山大林子多很适合打游击,地势陡峭易守难攻。又因为是通衢要处,素来战火频繁,时局不定,既然没地可去,这里倒是理想的根据点。
金似鸿受了他们的恩惠,也理所当然要替他们出力,慢慢靠着军事武功混上了第二把交椅。他自然是没想过留在这里当一辈子绿林强盗的,但叶辉对他有恩,又很QI重他,他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说走。
偶尔听到外界消息,他知道马回德打跑了安朴山,成了新总统,民国成立不到20年,已换了四位总统,强取豪夺,各届内阁换汤不换y,民众见怪不怪,只觉得像是搭台唱戏,不觉得有什么新鲜。而杜恒熙颇受QI重,在新政坛混的风生水起,名字偶尔见报,必有一串花样繁多的头衔。
金似鸿藏在深山里,跟蛇虫猛so为伍,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他是同伴中唯一认字的,偶尔下山采买碰到报纸上有杜恒熙的消息,他总要把那豆腐块剪下来,贴到一本空白簿子里去。
别人看不出这些蝌蚪似的文字有何相似处,只有金似鸿自己知道。杜恒熙拿自己换了前途富贵,他是要看看这富贵是有多尊荣显赫,值得他这样不顾一切。
却没想到这场富贵只持续了半年多,一夕之前,ko风骤变,马回德横死,杜恒熙从风头无量的高官要员成了恶名昭著的通缉要犯。就此销声匿迹,一点消息都没。
金似鸿不知道具体q况,只知道杜恒熙是再次落了难。
但落难了又怎么样呢?
金似鸿自死里脱生后就总是做噩梦,每次惊醒都是满身冷汗,“他要杀我,他想我死,不肯放过我……”他闭着眼喃喃,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手攥紧身下的草席,一颗心就像掉入了沸腾的油锅。
他没看见杜恒熙开枪时的表q,想必就如他当初用牛皮绳意图勒死自己时一样,是决然的不留q面,像一尊无q无义的凶神。
自从爱上杜恒熙,他自知自己不是个合格的爱人,患得患失,习惯了算计他逼迫他,非要扒开他的伪装拷问出他的真心,自己才心安。又因身份使然,两人也少有恩爱的记忆,更像一对结仇的怨侣。
他不怨恨杜恒熙,他绝q绝义,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他残忍,自己也不是软弱待宰的羔羊。两人都在卯了劲地争强,必然有一方要落于下风。就好像自己说的那样,一切都是愿赌服输,但这场败了,下场洗牌重来,自己不忍心下死手,杜恒熙却都是没命的玩法。
他不怕,却心寒。
甚至看穿了这种争斗血淋淋伤害的本质,不愿去面对最终结局。
一日,金似鸿站在山上用望远镜看下去,一列商队正从山道上经过,这列商队是做走私生意的,油水颇丰但有武装护卫,自己盯了他们好几天,还拿不定主意什么时候下手。
不知什么时候商队后头跟了个骑着骡子,戴着帽子,遮了脸的路人,金似鸿模糊觉得眼熟,却不知道是哪里见过。
突然听到轰隆一声爆炸声起,金似鸿心中一跳,转移视线看过去,原来是商队最前方踩中了地雷,被炸了个血ro横飞,爆炸气流伤害面颇广,后头人受到波及,也被炸了个人仰马翻。
这里之前是战区,埋了不少地雷,没引爆的那些无人处理,时有人倒霉催的做了替死鬼。
金似鸿挥了下手,所有人策马从山坡处冲下去,要捡渔翁之利,看看还能剩下多少财物。
鬼使神差的,金似鸿下山后首先扭头往商队末端看去,只见黄土地上伏着一个人。那个遭受池鱼之殃的路人从骡子上飞了出去,帽子已经不见踪影,露出一头乌黑的短发和半张雪白的面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金似鸿定定看了半晌,瞳孔猛地收缩,屏息了一瞬。
他慢慢策马过去,走得堪称小心翼翼。杜恒熙昏迷不醒,受到爆炸飞溅物所伤,身上单薄的衣服泅出一点血迹。
把人认出来了,金似鸿怔了片刻,随后跳下马,从地上把杜恒熙抱起来,手搂住腰,他惊讶杜恒熙怎么瘦成了这幅样子,腰成了细细的一捻,人瘦成了一具骨头,抱在怀里都咯手,摸上后背,能清楚地摸出一节节的脊椎走势。
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心疼,手臂收紧,金似鸿想,再把那些ro给他Yang回来,得耗费多少时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