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还是占一张桌,执一支狼毫笔,桌上铺开张宣纸,不紧不慢地写东西。
谢无尘站得很远,躲在书架后,佯作选书,从空余的缝隙中去偷看。
白知秋写完一页,自袖中me出玉简。
别人的玉简j本佩戴在身上,像白知秋这样不戴的,少见。
玉简也叫留影鉴,在验证身份之余,可做传音,可在藏书阁拓印书籍。白知秋估me是收到了谁给他的传信,以食指在cun侧停顿片刻,点在玉简上,收起。
谢无尘终于下定决心,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急备千金要方》,坐在白知秋对面。
白知秋抬起眼睛,在看到书名后又敛回去。
谢无尘觉得,也许最开始白知秋的行为他可以理解为巧合,但昨天,他可以确定白知秋是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什么的。
谢无尘翻开手里的书。
藏书阁中安安静静,或远或近的,偶尔会传来弟子们特意放轻的脚步声或是jao谈。
声音han在上午的阳光中,遥远。
谢无尘骤然想起了先生来之后的r子。
***
小时候的男生多捣蛋,也皮实,经常捡根树枝就能当武QI,追逐着闹来打去,比谁当老big。有时候打得厉害,伤着疼着了,就跑到娘亲跟前哭,哭完过两天又能到处跑。
侍女跟在身后,拦不住也劝不动。
到了开蒙时候,请来的是个老学究,每天要求他必须两个时辰坐在屋子里念书。他不肯听,为了躲这无趣的活计,经常故意摔断了笔,或是打翻了墨,闹得藏书阁中j飞狗跳。
直到先生被他气的摔了书,娘亲给他请了第二位先生来。
那时候不过八九岁,是个身高可能都不到四尺的团子,站在桌边能瞧个桌沿。坐在凳子上,两只脚就在空中晃来晃去。
先生牵着他上书楼,从书架上me出一本书给他,再在面前铺一张宣纸,他就跟被老虎盯上的兔子似的,能认认真真抄半下午。
事实上,先生是一点不凶的。
那又为什么?
big概是先生说,他若是能乖乖抄上几页书,自己晚上便带他上房顶看月亮,或在旬休的时候带他溜出城,去郊野的小河里me鱼。
抄的内容有哪些早忘了,big抵是什么“忠不可暴,信不可犯……”之类的话。
他那时候肯定没有认真抄。先生不骂他,也不责怪,甚至检查课业偶尔还会有些敷衍的意思在里面。
但写不好字时,先生却会亲自写一些字帖,要他拿去临摹。
先生坐在旁边,在透过雕花窗的阳光中,握着一卷书,安安静静地读。
开始时候,他是玩闹的,不肯安分。有时故意闹,先生叹ko气,眼角却han着点笑意,拎起他染了一堆墨的袖子,把人牵去池子边洗手。
小孩总是想着标新立异,要一些能在小伙伴面前能吹嘘的东西。开始是为了那么点玩闹听话了,后来不然。
后来,先生会给他在屋前种有着细碎小黄花的芸香草,会赶着节r的趟带他去庙会祈福买零嘴,甚至在凌晨时把他从睡梦中哄起来,只为让他看一眼昙花。
再久些,不再为了玩闹或是炫耀。也不是听话,小孩子对于外界总是很敏锐,和先生坐在一起的时候,他心思宁静。
就这么长着,他竟也学会了不少东西,慢慢Yang出了一副有些文质彬彬的xin子,与自己家门其实是格格不入的。
再长big点,偶有命妇来访,问起他的兄长,问起他。
有人说,他xin子随娘。
他却想,一半随娘,一半随先生。
他好像什么都没jao他,又好像什么都jao了他。
先生不是酸溜溜的只会“之乎者也”的老学究,他儒雅,随和,博识,宽容。
先生说,你学到的东西,会刻在你的骨血中。我不求你出宦入仕,名传千古,但求你行止由心,无惧无畏。
那天的天气很好,和现在差不多,阳光从窗棂透过,落在桌上,落在洒金墨上,落在宣纸纸页之上。
先生双手按在他肩膀上,长发束得一丝不苟,面目逆着光,神s温和而坚定。
***
谢无尘抬眼看向白知秋。
或许是此刻的阳光太像从前,又或许是因为白知秋这两天说了一些让他不得不多想的话,谢无尘骤然张ko,道:“白师兄,我想入言阁。”
白知秋笔尖一顿,他将笔搁回笔山,很久的静寂后,他问:“想起什么了?”
他确实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想起……我师父吧……”
应该是师父,不是先生。
先生这个称呼,于他而言,浅了。
谢无尘想,当初聘请先生时,他是严格按照拜师礼来的,送了六礼束脩。在拜祖师爷时,先生说,他并不知晓本门祖师是谁。
便免了这一拜。
拜师礼是没规矩的一拜,但师父训了话,是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