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秋有些恼,但话还没有出ko,下巴便在谢无尘发顶上磕到了,结结实实咽下一ko风。谢无尘抬步跑过林间小道,风就在他们耳边吹响。他的未尽之语散在风中,被远远卷上月梢,浸上了一层清透月s。
白知秋伸出一只手,感So着风从指缝间流去,就像抓不住的过往。他把最深处的自己彻彻底底摊开给对方,却发现这并不ton苦,也不煎熬。
谢无尘就这样背着他在月s下跑着,穿过蔽目层林,穿过泠泠水声,还有波光粼粼的映花潭。白知秋转眸回望,看见还有没去休息的小弟子点亮的河灯送入水中,星点融入波光之中,一片璀璨。
在一些节r时,学宫常有放河灯的习惯,无论目的是什么,其中所蕴han的祈愿与祝福从来真心实意。白知秋收回目光,拽了拽谢无尘衣领:“映花潭放灯,是为了送别亡者吗?”
谢无尘跑的稍有些累了,他微微喘着气,本能地顺着白知秋的所指的方向望去:“是。”
“这样,”白知秋轻笑,把已经被他们遗落在身后的湖潭放下,目光再转向前方,忽而道:“快到鬼面槐了,把我放在这里吧。”
谢无尘便慢慢地停下了。
他曾经听过鬼面槐,据说那是黄泉道的伊始。白知秋却否认了,轻声道:“鬼面槐是强开的鬼门,鬼门开在哪里,鬼面槐就长在哪里。”
而鬼面槐会出现在映花潭往西,只是因为这里是三界封印最薄弱的地方。映花幻境仿通天路而成,也是因为稍稍引渡了黄泉道封印处逸散出的灵力。
白知秋手指轻拂过谢无尘的面颊,最后在他眼睛上稍稍一停,将他向后推了一下,偏头道:“我走啦。”
谢无尘点头。
于是白知秋便一步步向后退去,面上依然挂着轻松的笑。随着他的后退,万象天阵局在他身上的封印逐渐减弱,剥落下来。黑气翻涌而出,编织成再也不会亮起的黑夜,再逐渐凝聚为高高的鬼木,像是白知秋投落在地面上的一道长影。
刹那间,狂风肆虐,一个冬天里尚未完全的腐朽的枯枝落叶被卷起,呼啸着奔向天穹。几乎通天的恢弘巨眼就在尽头处显现出来,将清冷的月又一次染成鲜红。深紫s的电光直劈而下,划破天空,照亮了谢无尘的脸。
白知秋站在风眼之前,衣袍上出现过的山河倒影与璀璨金纹又一次涌现了出来,将他的眉目衬得有如高高在上的仙神。他就这样敛着眸,最后凝视了谢无尘一眼,然后一步退出,彻底越过了凡间与黄泉的界线。
仅仅一步,狂风止息,鲜红回敛。
只是谢无尘依然看不见,他伸出手,虚虚地在空中抓了一把,确定那个人是真的走了,才收了面上的轻松和笑意,轻声道:“先生。”
夕误一顿,从另一边走出来,一并走出来的,还有周临风。
“我要的阵局,还差多少?”谢无尘问,声音镇定。
“不差了。”周临风不由回答,答完才想起他五识尽丧的q况并没有好起来,沉默着将阵盘递过去。
谢无尘分出一缕灵送入阵盘中,确定阵局运转无误,郑重地向周临风行了礼。
周临风微蹙着眉,却是问夕误:“真的没有关系吗?”
夕误沉默,片刻后才道:“让他去做吧。”
谢无尘手中此刻拿着的,分明是一座尸傀阵,他凝视着那座阵盘,然后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引灵魄注入其中。
白知秋说转生阵不能用于Yang魂,乃至他为了保留杨雨的残魂,将她封印在万象天之下,让杨雨在长达三百年的时光中都过得不清不楚。而白宇云从黄泉道强行返回人间,灵魄散碎,却能够明明白白地长存于世,与转生阵的反阵脱不开关系。
谢无尘找不到其他能够让白知秋从黄泉道上平安回来的办法,走投无路之际,不管不顾地选择了反阵,又通过那一道护咒,让白知秋成为了被供Yang的一方。
哪怕是冷静沉着如周临风,都要骂上一句疯子。
但谢无尘听不见,态度又强硬到了无可置疑的程度。他们争取不到夕误,又怀着一丝微妙的侥幸,最终还是答应过来。
j纯的灵魄魂力在阵中流转着,带起濛濛银光,最后顺着虚空中那条不可见的丝线,传向了无尽远方。
***
而凡人灵魄所带起的微弱波动在传入黄泉的瞬间,便被无穷无尽的怨煞淹没了。白知秋站在鲜血与尸骨铺就的道路上,一抬头,满眼皆是璨红犹如血染的夕阳。
天与地,前方与后路,都在此刻变成了相同模样,让白知秋觉得有些眩晕。
他Gan脆闭上了眼,凭着自己的感觉向前走了一步。
黄泉道就是这样,在走入的那一瞬间就变成了幻境。白知秋没有去看,但红尘百态还是在他的感知中展开,只在刹那间,已然流转过无数次。
那其实不是他自己的幻境,而是因果线上所牵系的数千怨魂的幻境。白知秋看见暮s将近时荷锄而归的农人,看见在j鸣声中起身chao劳的妇女,看见嬉笑怒骂的少年郎,看见朔朔寒风之中的长城孤灯……
“那是你们的尘世吗?”白知秋轻声问道,撤回束缚着他们的丝线,“去看看吧,看完了,就可以去轮回了。”
那些痴痴愣愣的生魂望着他,还没有脱离怨煞的影响,呆滞的眼神中满是恨意。白知秋垂眸把玩着手中的丝线,重复道:“去看看你们真正放不下的东西,然后将不属于你们的恨意jao给我,就可以回人间了。”
说完这句话,白知秋便抬步向前走去。
黄泉路上的怨煞涌动起来,不断地向他靠近。白知秋并不闪避,对他来说,这条路没有星光满月,也没有风过长林,它喧闹而安静,又孤绝得死寂。
白衣轻拂,散落如莲。除却从生魂上剥离而下的怨煞,其他的怨煞在靠近袍角的瞬间,便像是触碰到了什么j忌,被其上的山河倒影和金纹烧灼得一Gan二净。
白知秋走了一会,感觉有人跟在了他身后。于是他稍稍慢下步,等那个人走上来。
但是身后那个人也慢了下来,亦步亦趋地,白知秋快他就快,白知秋慢他就慢,像是一道甩不掉的影子。
到最后,白知秋停下脚步,淡声问道:“跟着我做什么?”
影子没有迟疑,回答:“我想看看你能够走到哪里。”
是一道女声,又冷又沉,像是冬夜里的沉寂湖泊中的冰层,无声无息地。白知秋垂首,捻着自己的手指,感知着金线垂坠下去,温声道:“走到这些怨煞都消磨掉。”
“那要走多久?”女声又问。
“很久吧。”白知秋回答。
那道影子又开始跟着他往前走,不肯安静:“为什么它们不能碰你?”
“它们”指的自然是黄泉道的那些怨煞,白知秋闭着眼,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是他人寄予在我身上的善念。”
“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