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止了笑,冷冷地看过来,即便在如斯境地,却仍有一番威仪,“罪臣只有一条腿,便是想跪也无能为力,请陛下恕罪。”
虽阴阳怪气却不失风度,朱厚炜自问两世在他这般年纪均无如此定力,j不住多了几分佩服,便抬手按住丘聚,“嵇康一死,这世上便再无广陵散,不知你的曲谱从何而来。”
似乎觉得他的寒暄可笑,朱厚熜往后靠了靠,微微扬起下巴,“成王败寇,陛下不必与我这将死残废虚与委蛇。”
崔骥征淡淡道:“据闻宁献王所著《神奇秘谱》中载有广陵散四十五段,奏之‘纷披灿烂,戈矛纵横’,而除去宁王府,便只有big内藏有数本。从前鲁王曾以千金求取,都被朱宸濠婉言谢绝,想不到对兴王殿下却big方得很,竟连祖传曲谱都慷慨相赠,真是jaoq匪浅。”
朱厚熜gocun一笑,“是a,若无默契,哪里有衡州之围呢?”
竟是一点都不想han糊,什么都认了。
朱厚炜看了眼一旁成竹在胸的崔骥征,决定先暂时观望,端看这朱厚熜到了这一步,还打算如何垂死挣扎。
“兴献王,宁献王……”崔骥征咬文嚼字,“聪明澼哲曰献,倒是个极好的谥号,可惜却不太吉利。不然怎么好端端的宁藩、兴藩,最后都落得个因罪除国、断子绝孙的下场呢?”
朱厚熜也不恼,淡淡道:“技不如人耳。”
朱厚炜静静地看他,缓缓道:“我今r来,并非b你认罪,也非奚落你,只是想将几件不清楚的事问明白。之后,自有big明律来处置你。”
“圣天子无所不知,竟然还有陛下不清楚之事?”朱厚熜苍白面上满是讥诮。
朱厚炜心平气和,“皇帝本就是普通人,而但凡是人,便不可能全知全能。我看你气s不好,也只问你三个问题,得到答案我便走,不会再打扰你。”
“愿闻其详。”兴许得个清净的yo惑太big,朱厚熜倒是难得配合。
“其一,孝宗皇帝之死,与邵氏可有关系?”
“他自幼体弱,我祖母不需做些什么,都是个短命鬼了。”
“其二,刘瑾、钱宁、江彬等人,到底有多少是邵氏的人?”
“呵,他若是心志坚定,不论是什么人都没法将他带坏,秉xin如此罢了。非要说,当时在为皇子选伴当时,我祖母做了点手脚,将最顽劣的几人混了进去,其中便包括了你身后的丘公公。”
“其三,武宗中毒而死,毒到底是邵氏下的,还是张氏下的?”
“重要么?孝宗皇帝生母早逝,他的妻子,本就是我祖母为他千挑万选的,自然同心同德。”
所以根本不是邵氏拉拢了张氏,而是张氏能够成为东宫太子妃、后来独霸后宫的皇后,原本就离不开上一任后宫掌权者邵宸妃的首肯。
朱厚炜轻声道:“我都明白了,多谢。”
“他们这一系害你父兄,你还要谢他?”崔骥征不可思议地看他,“叫你一声圣上,你便要做圣人么?”
难得的僭越反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灵动,只可惜此时并非心猿意马的时候,朱厚炜耐心道:“我谢的是,他总算让我知道真相。”
“既如此,罪人也有三个问题想问圣上。”朱厚熜扶着墙,强撑着起身,一点点挪到铁栏杆边。
“请。”
“其一,你为何不亲征或是调兵平叛,刚登j,不是立威的好时候么?r后说起来,也是一项武功。总比差遣锦衣卫刺杀落人ko实好吧?”
朱厚炜摇头:“我并不在意身后名,big动Gan戈死人无数更劳民伤财,没必要因我皇族骨ro相残,坏了百姓的生计,自然是影响越小越好。而锦衣卫自设立之初,便有刺杀之职,骥征又是钦差,正好便宜。”
朱厚熜狠狠皱了皱眉,显然被这声“骥征”恶心得无以复加,“其二,祖母曾言,二皇子二岁big病那次,当时已经没了气息,而后突然醒转,再之后,原先两岁都不声不响、不动不跳的痴儿竟然行动自然、言辞流利,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敢问陛下如何解释?”
朱厚炜挑眉,“修道之人却不论怪力乱神,也不知你修的是什么道。坦白说,年代久远,我也记不清了,不过兴许是陡然开窍,总之我一醒来便什么都会了。”
“你没听说过天降圣明么?”崔骥征没好气道。
朱厚熜定定地看着朱厚炜,目光中带着一些虚张声势的支离破碎,“其三,你打算如何处置兴王府众人?”
这个问题朱厚炜曾深思熟虑过,只是如今又有些不确定了,“只诛首恶,其余人等根据其罪行big小分类处理。”
“那女眷呢?”朱厚熜神经已十分紧绷,乃至于嘴cun都在微微颤抖。
朱厚炜沉ying道:“邵氏、蒋氏都是要分别定罪的,其余宾客女眷若无太big牵扯,朕绝不会杀他们。”
至于按律法或是旧例,幽j凤阳还是充入jao坊司,这可就说不准了。
朱厚熜本想开ko,可又想起什么,最终仍是那副冷淡脾xin,“都死了好,反而Gan净。”
他越是表现出对他们的眷恋,就越会引起皇帝的反感,而越对他们冷漠处之,才更能得到些许皇帝垂怜的机会。
朱厚炜又何尝不知他的用意?
“jao坊司、圈j凤阳,还有……”朱厚炜顿了顿,“不论男女,逐出宗籍,发配海外屯垦,且三代之内朝廷会派兵轮守监视,十代之内,不得经商出仕。你会如何选?”
朱厚熜万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个选择,急切而谨慎道:“海外是指?”
“澎湖,琉球、满剌加等。”
朱厚熜几乎未有迟疑,“我选第三条,君无戏言!”
“一言为定。”
言尽于此,无话可说。
朱厚炜再不看这些和自己血脉相连的族人,转身快步向外走去,还有十余步时,他转头对崔骥征道:“除夕只有我和载垠父子二人……”
“不知再添一双筷子,内库可吃得消?”
“那你可得少吃点。”朱厚炜朗然一笑,举步向上爬去。
他们一前一后,相携走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