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去何处？”朱载垠与他并辔而行。
崔骥征淡淡道：“去见你母亲。”
番外二：昊天罔极（中）
他们这一走，就走了月余。
难得出宫一趟，想起父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jao导，对着母亲的坟茔又有些近乡q怯，朱载垠便有意无意地放缓行程，放肆地徜徉于big明的山水田园之间。
崔骥征带着便服的锦衣卫跟着，既不催促，也不引路，任凭他漫无目的地瞎走瞎看，只一路任劳任怨地为他护卫、更重要的是付账。
在北直隶雄县，朱载垠特意去了先前清退的皇庄，原先高墙圈j的皇家j地，如今已是沃野千里、炊烟袅袅，田间农夫耕作，田埂上农妇采桑。朱载垠翻身下马，去寻那些不很忙的农户问话，回来时满面深思。
在黄河渡ko，原先破旧不堪的驿站已加固翻新，驿馆里原先衣衫褴褛的驿夫也都穿戴整洁，不论是草料还是膳食，都好了不知凡几。最为关键的是，原先一个渡ko只有一两艘能坐十人的渡船，如今一个渡ko至少有三四艘同时摆渡，每一艘装满了都能有十五人之多。
在南直隶应天府，他听到南京国子监中书声琅琅，细问之下，才知国子监新开了算学、工学、兵学以及夷学，Gon读这些学科，虽于科举无益，但束脩低廉，学成之后可入行伍、可入巡检司、可入工部下属的神机营等，对那些贫苦的寒门子弟可谓有致命的吸引力。此外，这些学科有jao无类，就连军户、贱籍出身的子弟也可入学。
在南直隶松江府，码头上货船往来不绝，奇形怪状的夷人chao着不流利的官话和商人们比划价钱，不知从何时起，在远僻的乡间拔地而起一座座工坊，不少工坊上都挂着朱红的旌旗，表明是big明的官营工坊。更令人瞩目的是，不少绣坊、织坊里，随处可见女子的身影，为了去工坊做工多赚些银子贴补家用，不少女子都放开了小脚，在乡间在工坊，裹脚的女童几乎已经绝迹。
终于，在秋叶泛黄时，崔骥征不再由他游dang，而是从姑苏登上了一艘早就备好的官船，驶向太湖彼岸。
沧浪浩dang，水s苍茫。
朱载垠一路几乎未再多说半句话，只看着点点帆影、粼粼波光不语，异乎寻常的安静。有好几次，他yu言又止，可偷眼瞟了瞟崔骥征，却只看到玉雕一般的侧脸，便只好又收了声。
崔骥征本就不是多话的人，锦衣卫头子做久了，更是连气息都能收敛得一Gan二净，若不主动亮相，几乎如同隐形一般。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人能看透他所思所想，除了已经离世的、jao过他的几个先生，就只剩下朱厚炜了。
朱载垠显然不在此之列，故而有什么疑惑，也只能默默放在心底。直到他们弃了船，换了马，一直到了仁皇山脚下，崔骥征才开了尊ko，“到了。”
朱载垠抬头，见幽篁之中，有一安定书院，书院不big，但也坐满了学生，绕过满满当当的房舍，有一经义斋，上有胡瑗手书牌匾“明体达用”。
深吸了一ko气，朱载垠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崔骥征在他身后看着，突然想起若是年轻时的朱厚炜，会不会也如朱载垠一般毫不迟疑地推开门，还是会留在原地，花个一盏茶的时间近乡q怯，做足被冷落、被拒绝、甚至被打出门外的准备，根本不敢去肖想什么big团圆的和乐场景。
原来是否在无微不至的关爱中成长，对人xinq的影响竟如此之big。
屋内，素衣朴裳的柳归舟淡淡地抬头看过来，岁月到底善待了这个前半生跌宕多舛的女子，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崔指挥。”柳归舟放下书卷，行了个万福。
崔骥征拱了拱手，“别来无恙。”
又看了看呆站在一旁的朱载垠，哂然一笑，将他向前推了个踉跄，“知子莫若母，他半岁的时候你就猜到会有今r，你的儿子，你自己和他解释吧。殿下，你今r便暂住此处，臣过三r再来接你。”
说罢，崔骥征转身就走，头都不回。
朱载垠都被搞懵了，再看那传闻是自己母亲的女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痴儿！”
朱载垠审慎地看了看她，想来自己长得更像先帝，光从容貌上看不出自己和她之间有多少相似，至于所谓母子羁绊，也并未在血脉中觉醒跳动。
要么她是崔骥征找来的假货，要么便是我生xin凉薄，朱载垠不无自嘲地想，抿了抿cun道，“他说你是我母亲，有何凭证？”
柳归舟挑了挑眉，“不错，比起朱厚炜那个烂好人，确实更像是我的儿子。”
难道我竟是父皇和她生的？
柳归舟一看他面上喜s就知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别想了，虽然我也不愿，但你生父就是武宗皇帝，你的生辰是武宗皇帝的忌r，也是上巳佳节。你左足底有一颗小痣，后腰窝有一处疤痕，是先前落水摔的。如今伺候你的女官名曰澄心，是从前蔚王潜邸的老人。”
这些不必生母，有心的宫婢亦可打探清楚，故而朱载垠仍然半信半疑，直到柳归舟将他袖子撩起，点了点上头的佛珠，“这念珠还是你父皇出藩之前雕的，彼时赠予崔指挥，后来我又从崔指挥手中讨了过来，放在你的襁褓里。其中有个玄机，莫说你，恐怕连崔指挥都不知道，还是我当时与陛下分别时，他说既然这珠子给了你，他想为你刻几句话，后来我虽未再见过这珠子，可料想他一诺千金，定然已经刻成了。”
朱载垠蹙眉，低头细细看那些珠子，却怎么都未看出特别来。
“能给我看看么？”柳归舟接过后，取了博古架上的舶来放big镜略看了两眼，笑着递给他，“仔细看。”
朱载垠取了放big镜，有意在珠子的不显眼的地方找寻，终于在最边边角角的地方看到一个个极小的字。
“陛下恐怕是跟什么老师傅学过米雕，只是听闻他如今劳心费神、眼力不济，怕是再雕不出了。当年他说的是y师经里的句子，方才我虽只看到一个菩字，但应当不差。”柳归舟悠悠ying道，“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Hui，光明广big。”
朱载垠一字字地看过去，手指捏着那佛珠，攥得死紧。
她平静地看着眼前已然泣不成声的少年，“这些话是他对你的寄望，你却听信谗言，不信Yang了你十五年的父亲，让他伤心。你看着这佛珠，你对得起他么？”
***
朱厚炜：驿卒的待遇一定要好好保证 @李自成
番外二：昊天罔极（下）
朱载垠抬脸，ton哭道：“我从未觉得父皇弑君，他是个再仁孝不过的君子，如何会做出那等禽so不如的事q？可我自小也目睹父皇对表叔用q至深，他是否会因爱成魔，为了独占表叔，也为了稳定帝祚，对您ton下杀手呢？”
“痴儿，你既然知道他是仁孝君子，为何就会对寡嫂动手呢？”柳归舟啼笑皆非。
朱载垠委屈，“可就算父皇妇人之仁，但表叔杀伐决断a。将心比心，我若是父皇，绝对会将您除去。若当真那般，Yang育之恩和杀母之仇，我又何以自处呢？不过您说的对，我不信自己亲眼所见，反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轻信坊间流言，父皇……父皇到底白Yang了我一场了！”
“你父皇是个烂好人，绝不会怪你，反而会反思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安了。”不得不说，柳归舟对朱厚炜可谓了解至极，竟然将他心思猜了个差不离。
“可表叔最护着父皇，我让父皇伤了心，他如何能饶过我？就说这一路都没给我一个好脸，r后也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待我……”朱载垠到底是个半big孩子，越想越难过，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柳归舟又是嫌弃又是好笑，看着朱载垠如同丧家幼犬般垂头丧气，最后还是不忍心，“你生在帝王家，平r里见的都是人心诡谲，疑心重些也是常事。在那紫j城里，别说是Yang父子，就是亲生父子也多有相残，何况王贵妃确实死因蹊跷，你若是不猜疑，我们还得担心你是个傻的呢。至于崔骥征，也是个疏阔男儿，不是传闻中那等心胸狭小之徒，他今r能带你来见我，说明还是将你看做子侄，希望你能解开心结。”
朱载垠仍有些期期艾艾，“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