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秉恪的话语淡淡的,飘进风中,落在卫戈耳畔却如有千钧。他骤然转身,面对着风涛万顷的山崖,举身奔赴。
卫戈哪里料到他如此举动,匆忙赶到崖边,已然看不见人影。他原以为穆秉恪是个不学无术的昏君,他能接他几招,便叫他有些刮目相看,心生叹服之意。
他本想放他一马,哪知道皇帝如此刚烈,宁死也不屈服。
可惜……从这地方跳下去,九死一生。
他在崖边停留了片刻,凝视着崖渊的黑夜,皇帝跳崖的画面在他心间久久不忘。
山崖高耸,浩浩山风不断地嚎叫,仿若哀怨的悲鸣。
聂峥连夜从东都赶回盛京,来不及换衣裳,满身风露霜尘。方敲过第一遍晨钟,他便着急忙慌地等在当康长公主府前。
门人把他迎进府中,通禀了几回,侍女都说长公主还未起cuang,叫他在厅里安心等着。
盛京城看似繁花着锦,实则是龙潭虎xu,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凶险万分。颐山出了big事,皇帝跟聂铭明争暗斗好几年,终于闹了个鱼死网破。
他虽是聂家人,b宫的事却不知q,事发时才晓得聂铭的打算,百般劝阻不得,只能派聂琢暗中帮他救人。
望帝宫的big火烧了一夜,原本胜券在握的事,哪知天命弄人,聂铭离奇暴毙,皇帝也下落不明。苍麟军乱成一团,逃的逃死的死,都怕r后清算到自己头上。聂峥忧心家族,硬着头皮站出来收拾残局,整合big哥的旧部,赶回盛京谋划要事。
幸而裴丞相近来忙于边务,消息还没传进他耳朵里。聂峥心里好似油锅在煎,当即备了厚礼,找上当康长公主,求着她为聂氏说q。
当康长公主身份尊贵,乃是先帝亲姐,位比亲王。她当年下嫁给了燕云裴氏的嫡长子裴佺,同如今掌权的裴信是叔嫂。
长公主模样美丽,个xin风流,裴佺死后便在府中Yang了一众面首享乐,平r里不到午时不见客。
今r聂峥催命似地找人来通禀,她便知出了big事,破例早起一回,唤人来为自己梳妆,一面将聂峥叫到跟前询问。
聂峥不善言辞,老实说了几句,当康便黑了脸s,眉间紧锁地盯着铜镜里的人影。
“荒唐!这等big逆不道的事q也是做得的?”
聂峥被b得没法,全然放弃了世家big族的脸面,跪在长公主膝前求q:“还望长公主怜悯,看在同我姑母jao好的份上,救救聂家!”
当康气得冷笑:“这等事,我怎么帮你说q?陛下再怎么不好也是天子,你们糊涂了,把他往死里b,如今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倒知道错了?”
聂峥沉默不语,长公主摔下手里的胭脂,冷哼一声:“我知道,你们先前议论陛下出身,说他只不过是个宗室子,难当big统,这些年都觉得人家名不正言不顺。也不想想,裴允之亲手把他扶上那位子,聂铭一倒,这会哪个不怕死的敢去替你们说话?放着朝臣不做,非要去当反贼,有胆气便一人做事一人当,别捎带他人背骂名。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裴信就是要抄你们家也只能So着,正好长记xin。”
聂峥挨了一通骂,心灰意冷地出了公主府。此刻天s已近big亮,他琢磨一番长公主的话,不死心地赶往丞相府,刚巧遇上裴信从宫里回来,ce驾还停在big门ko。
清晨正是相府里最忙的时候,来来往往的臣属幕僚,big小官吏,几乎要把门槛踏破。裴信素来是个笑面虎,待人温和可亲,手段却老练狠厉。他跟聂铭做了许多年政敌,彼此势同水火,听说聂氏的小公子来访,倒是颇感稀奇,当即传进堂里面见。
裴信偏爱幽兰,府中正堂前开辟了一处花园,栽种了许多兰草,一年四季幽香满庭。聂峥解下佩剑,穿过兰庭步入厅堂,恭恭正正地冲裴信行了个big礼。
丞相手中公务不停,一见聂峥便露出个温和的笑。聂峥却感觉不到半点和煦,只觉得自己今r要死在这堂上。
“小聂将军,好稀客呀。”
丞相高坐堂上,褒衣博带,紫袍上绣着j巧的灵鹤,一副玉树临风的仪度,不愧为盛京名士之首。
他话里cun风万丈,笑意却不达眼底。聂峥垂着脑袋,心事重重,半天不知如何开ko。裴信早闻陛下跟他jao好,待聂峥便宽和了许多,不仅没催他说话,还叫人赐座。
不时有相府属官捧着文书进来,不一会堂前便挤满了乌衣士子。
聂峥憋了半天无果,正yu打道回府,再做谋划,忽见一个穿铠甲的兵士闯进殿来。那人满身血污,看模样似是j军,聂峥心头骤然紧张,猛地站起身来。
“丞相,丞相!颐山急报,big事不好了!昨夜白莲jao叛乱,乱党闯入望帝宫挟持陛下,聂将军拼死护驾,今晨殉国!”
此事一出,众人big骇。那军士颤巍巍地捧着带血的官书,一个属官快步到他跟前,将书信呈给裴信。
聂峥掌心冷汗涔涔,这封官书里的说辞是他们事先拟好,拿来哄骗望帝宫尚存的那些不知真相的j军的。
裴信紧捏着那信,倒是没先看它,反而深深地瞥了聂峥一眼。他那眼神里似乎有刀子,瞧得聂峥不寒而栗,令他霎时觉得,裴信识破了这个微不足道的诡计,好似什么都知道了。
堂下鸦雀无声,安静得能听见指腹摩挲信纸的声音。裴信将染血的书信读完,沉默了良久,朝向方才那属官吩咐。
“先送这位将士下去治伤,务必厚待。”
堂前气氛凝重,那属官领命而去,沉滞的脚步声回dang了许久。就在这时,丞相忽地cou出一旁悬挂的长剑,只听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跟前的桌案便被长剑劈成两半。
一众臣僚噤若寒蝉,慌忙jao掌躬身,垂着头等他息怒。裴信左手持剑,几步到聂峥跟前,右手攥着他的衣领,满面盛怒。
他果真心如明镜,对着聂峥叱道:“乱臣贼子,欺君罔上,你聂家真有本事,做了这等祸事,还敢出现在我跟前。往r你们使离间计,我顾念着陛下年少便未曾计较。陛下一国之君,你们竟敢动到他身上,你当我裴氏可欺?我今天若不杀你,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剑锋抵着聂峥脖子,划出几道血ko,他不避不退,Gan脆闭上眼睛等死。一Gan臣僚见事q闹big,匆匆忙忙拉着裴信劝阻,尽给聂峥求q说好话。劝we许久,裴信总算冷静了些,扔了手里的剑,一手扶着额角,悲而不泣。
“传令给兰庭卫,让他们查。”裴信的嗓音哑了许多,像是急怒Gon心,神态有些恍惚,“不光要寻回陛下,还要把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
兰庭卫原是裴氏家兵,后来并入j廷十二卫,颇So皇帝重用。裴信遣散了群官,留下一个聂峥,冷冷问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聂峥恭敬一拜,“陛下还活着,请丞相千万要找到他。”
“这不需要你提醒。”裴信皱眉,“你不必待在盛京了,前几r汉阳都尉殉职,你去补了空,滚到西北去。”
西北边疆距离盛京万里之远,时r困苦,世道不平,被贬到那去,何时才能翻身?
聂峥抹了把眼泪:“丞相,聂家……”
裴信厌烦地挥手:“趁我没改主意,赶紧滚。”
他灰溜溜地出了相府,才到了家门ko,送赴任文书的便到了,忙赶着他出盛京。聂峥望了眼聂家的门楣,深深地叹了ko气。他打点好一Gan事宜,叮咛家人为都中权贵备礼送去,宗室,世家,新贵,能拉拢的都要照顾到,这关若挺不过去,聂氏便真的完了。
穆秉恪昏迷许久,半睡半醒之间做了个梦。梦里他没到盛京做皇帝,守在爹娘跟前尽孝。
家中的紫藤花开了一院墙,母亲站在荷花池跟前,远远地冲他招手。他欣欣然地朝她过去,一不留心栽进了池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