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浪似乎早已知道,所以显得并不怎么惊讶。
男子伸出衣袍下那只清瘦到宛如枯枝的手,朝着悯慧招了招,轻声道,“悯慧,过来,离近些,爹爹有很多话想与你说。”悯慧没动。
苗越越牵起了悯慧的手,悯慧似乎才反应过来,抬脚缓缓朝着男子走了过去。
等他们来到面前,男子目光温柔而han笑地打量着他们,轻轻拍了拍身旁,“坐下,别累着。”
悯慧与苗越越坐下了,男子方才目光温柔地道,“现在我就与你们把事q来龙去脉说清楚。”
“我名唤浮光,是蛟龙族的。”
“悯慧,你是我与青木道长的孩子。”
听到青木二字,悯慧与苗越越都怔住了。
青木道长不就是哀牢山的上一任掌门吗?
苗越越眼珠子几乎要掉下来了。
谁知道a,那个古板的青木道长竟然和面前的这个蛟龙生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还是悯慧!
浮光继续道,“当年我贪玩离开族中,我与青木相恋,他为我放弃了哀牢山,后来,我怀上了你,青木却要回哀牢山去,可青木不愿放我离开,于是,他将我Qj在哀牢山下。”
“我生下孩子以后,他将你送走,他抹掉了我的所有记忆,直至五十年前,青木临终前来寻我,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告诉了我真相。”
“得知你仍然在世,我再ton苦也难以逃离哀牢山,当年,青木趁我临产之时拔去我身上最坚硬的一片金鳞,长埋于哀牢山下,长久以往,金鳞与哀牢山山体融为一体,只要我一离开,金鳞便会枯萎,哀牢山失去金鳞的支撑就会坍塌,哀牢山下的万千无辜百姓也会随之遭殃。”
“青木赌我不会罔顾山下百姓xin命贸然离开哀牢山。”
“可蛟龙也有寿命年限,未能化龙的蛟龙不过堪堪能活四百年,如今,我已四百岁,big限已至,只是临死前未能见我儿一面,我很是不甘。”
“是沈道君以xin命满了我最后遗愿。”
“那一r,沈道君来到我面前,告诉我,他愿意帮我逃出哀牢山。”
“最终,我用他的一颗道心换回了我的金鳞。”
“他代替我永远留在了哀牢山下。”
说到这里,浮光已经愧疚到泪流满面,他的眼泪big滴big滴地滚出,几乎磨红了那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他声声发颤,低下头去哽咽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太想见我的孩子了……”
“仙君,我自知罪孽深重,但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只要再和我的孩子多待一会,之后我任仙君处置。”
浮光哀声恳求着。
江浪平静地听完,“你big限将至,用不着本君动手。”
说完,他转身离去。
浮光很是感j,苗越越也不打扰这父子二人团聚,起身和江浪走了。
悯慧盘腿坐下来与这个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男人聊了许久。
很奇怪,他们明明第一次见面,却跟相识许久一样,聊得很是开心。
浮光问悯慧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喜欢的人。
悯慧也一五一十地回答。
他说,他过得很愉快,有一个特别喜欢的人。
浮光听着一直在笑,最后他看着悯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全部的力气抬起头轻轻地me了me悯慧的脑袋,目光温柔。光秃秃的。
他的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脑袋也是光溜溜的,跟现在一样。
在最后的最后,悯慧为这个生育他的人亲自诵了超度经文。
等他缓缓睁开眼来,只见一抹金光慢慢地变小,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化龙渊,是蛟龙坐化为龙的地方,也是蛟龙的坟地。
它们会消散在天地间,随风飘向山川big地,走遍世间四季。
悯慧站起身,苗越越担心地朝他跑了过去,可悯慧并没有什么表q变化,脸上依旧是那张古井无波的脸。
悯慧牵起苗越越的手,然后朝一旁的江浪走去。
走到江浪面前,悯慧抬手,翻过手心,修长的五指慢慢摊开,那儿正安静地躺着一片金s的鳞片。
悯慧淡漠道,“这是他……说给你的。”
那恐怕就是沈初雪用一颗道心换下的鳞片。
江浪伸手小心翼翼接过那片金鳞。
苗越越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悯慧拉走了。
江浪独自留在那一片荒山上,他拿起那一片金鳞,忽然,那金鳞竟有白光亮起。
他定睛望去,那金鳞上竟然浮现出了画面。
那似乎是某个人的第一视角,映入眼帘的先是一片阴暗chao湿的山don,紧接着,是枯瘦到形如枯槁拴着铁链的手脚。
画面中偶尔会出现的几缕枯黄毫无光泽的金s长发告诉他,这是浮光的记忆。
再然后,画面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们已经五十年没有见了,可他依旧没有怎么变,一身单薄的道袍,束着道髻,眉眼han着浅之又浅的笑。
“这些年,您So苦了。”
“去见您的孩子吧,他定是很思念您。”
沈初雪微笑地握住“初出茅庐”一点一点地刺入他心ko,鲜血在他道袍上渲染开来,可沈初雪脸上没有一丝ton苦,他依旧很温柔,“请不要难过,我不会死,我的道身与道心将永远留在世上守护着我所爱的人。”
浮光哭了,持剑的手在发抖。
沈初雪再度握紧剑,轻声鼓励浮光,“不要害怕,我不疼的。”
可鲜血已经模糊了画面。
浮光忍不住问,“你……可有什么遗言?”
“没有。”
沈初雪眨了眨眼,然后摇了摇头,“我这一生,已了无遗憾。”骗人。
沈初雪骗人的时候总会眨眼。
浮光戳破他的谎言,“你有,我都看得见。”
沈初雪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想着什么,然后他再度露出一个虚弱却温暖的笑容。他道。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
画面到此结束。
江浪愣了好一会,良久才垂下手,捏碎那一片金鳞,无奈地长叹了一ko气。
“这个笨道士。”
鹤鸣声响彻云霄蓝天白云,好不悠闲。
半山腰上,苗越越把手放到眼前作瞭望状望向远方,他知道江浪已经走了,便放下手,叹了一ko气,感慨,“沈初雪怎么这么蠢?非得以身殉道?”
沉默了许久的悯慧却是终于淡然开ko,“他并非以身殉道。”
“而是以身破局。”
“什么意思?”
苗越越茫然地歪头。
悯慧伸手捏了捏苗越越鼻子,“无解之局,须以死破局,方才跳出闭环,寻找其他可能xin。”
苗越越还是听不懂,伸手挠了挠头,“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们说话都WanWan绕绕的?”
“听不懂就算了。”悯慧笑了。
“我不管,你得告诉我。”
苗越越见悯慧不回答,他只好再跳到悯慧背上去。
“不说拉倒!背我下山!”
悯慧无怨无悔地背着苗越越朝山下走去。……
莺飞草长,big雁归来,cunr悄无声息地降临,乡野间,野果红了big半。
少年哼着小曲卖力地摘着野果,摘着摘着,少年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回过头朝树下望去。
树下,道士盘腿坐着,双眼紧闭。
“好你个臭道士!”
少年立马愤愤不平地抱怨,“我Gan活,你睡懒觉?”
这时候,少年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个损主意。
他嘿嘿一笑,放下野果,跑了过去,揪断草地上一根狗尾巴草,然后蹲在道士面前,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狗尾巴草轻轻挠着道士鼻子。
鼻尖传来的不适感让道士微微翕动鼻子,再慢慢睁开眼来,修长的睫羽洒落在那双糅杂着复杂q绪的桃花眸前。
有几分迷茫、又有几分沧桑,还有几分难以化去的哀伤。
下一秒,一张俊俏、意气风发的少年脸庞映入他眼帘。
“沈道君,别睡啦~快点起来,目标——东陇城!”
少年得意地指向远处,笑得肆意。
看着少年,道士的眼神慢慢地变了。
先是惊讶、然后是不敢置信,最后慢慢地归于平静。
少年见他没有反应,Gan脆伸手去拽他起来往前走,絮絮叨叨地道,“听说东陇城可繁华了,有好多好吃的,六福楼的红烧圆蹄、绿玉斋的糖油果子……”
道士脑袋还是空白的,他任由少年把他拽起来,也下意识地跟着少年往前走。
走了几步,少年却突然回过头来,皱着眉不满地瞪着他,抱怨,“沈道君,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没听见我说话?”
道士终于回过神来,轻笑一声,嗓音温柔似暖阳。
“我听见了。”
他只是在想,他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呢?思来想去。
沈初雪在心中偷偷地说了一句。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