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曲儿的和卖艺的明显前头不认识,是半路搭伙的,现下那邀彩的小老儿正和唱曲儿师傅争论,言之凿凿地表示今儿人场不好,多半还是要怪这唱曲儿的唱些咿咿呀呀的小调儿,没个热闹喜庆的意思;那唱曲儿的师傅说是因为胸口碎大石老套,京城里的百姓什么没见过,早就不新鲜这个了。
两个老头你一言我一语,面红耳赤地争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你我来,真气闷着,就听当啷一声,那铜锣里有银子撞击的声音。
他们俩抬头看去,见一个穿着气派得体的小厮躬身行了一个礼:“老人家,我们主子想问一个,刚才老师傅唱的是什么曲儿?说对了,再给您们一人二十两银子。”
几个人愣了一下,寻常的大户人家下人也是趾高气昂,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没什么好眼色,像四喜这样对寻常百姓也恭谨守礼的本就不多见,更何况还出手就是二十两银子这样阔绰。
要知道,一个丫头的卖|身契也才二两银子,二十两银子虽说也不至于太多,但对于他们这样有上顿没下顿的人来说,足够他们做点小本的买卖过活下半生了,更何况是一人二十两,不是一共二十两,这也就意味着卖艺的一家可以拿八十两银子,置办宅院田地都够了。
有钱不赚的是傻子,那唱曲儿的老师傅只呆愣愣地答了一句:“莺莺操琴”,别的还什么都没反应古来。
四喜道了谢,留下一百两银子,又问:“老师傅,您的二十两也给他们家罢,和我们回馥园,好吃好喝供着您,等到我们小主子归家了,您再好生唱上这么一回,届时您是想让我们给置办些家业也行,想直接在我们府上养老也行。”
老师傅没见过这种阵仗,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再后来,就是褚丹诚也离了京城去寻顾之遥,后来又都一起回来,直到第四日,那老师傅总算是得了机会唱这一曲莺莺操琴了。
胡天胡地了三宿,昨夜褚丹诚成了入定的老僧,无论顾之遥如何撩拨自己都不肯同他再行那亲密的事了。
连着几日下来,顾之遥整个人都从平日里能上天入地的那个小将军变成了文弱小生,说话嗓门都小了许多。不是他变得多柔情款款,只是晚上叫坏了嗓子,实在大声不了。
总算歇了一日,顾之遥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身上筋骨都没那么酸软了,头脑也清爽了很多。
唉,心里头有情谊总是叫人烦恼的,操劳多了身子辛苦,不操劳又觉得惦记人家。
祝成栋一把年纪还没娶亲,他堂堂一个将军,武艺非凡,耳朵比寻常人要灵敏得多,就顾之遥和褚丹诚这样儿,早上他看到两人都替他们臊得慌,偏那两个人不觉得如何,最后只能匆匆缠上褚清风和褚明月将自己带着,实在不想待在家里。
这人够意思得很,就这样,都没忘了把和他有过命交情的好兄弟影二拽上,也省得他在家里尴尬。
家里又只剩下两个人,用过早膳后顾之遥觉得今日腰还成,打算去院子里操练一番,刚提步腰要走却被褚丹诚拉住了。
“怎么?”
“来。”褚丹诚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话,顾之遥不知道自家哥哥卖的什么关子,便跟着他去了。
院子里景致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一样的柳树一样的湖,不一样的是湖心的凉亭里坐着一个抱着琵琶的老人家。那老人家手一拨拉,便是一串叮叮咚咚的声音,见自己个儿隔着湖水望着他出身,那老人抿嘴一乐,而后便扬声唱道:“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长日夏,碧莲香,有那莺莺小姐唤红娘……”
这调子顾之遥太熟了,顾姨娘在他还在襁褓中时就试试哼唱这小曲儿,原来这词儿是这样的,顾之遥心头一动,忍不住跟着轻声哼起来。
“跟随小姐转闺房,这叫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果然夏景不寻常。”
一曲唱罢,老人欠了欠身,向顾之遥这头行了礼。顾之遥眼睛微湿,开口问道:“老人家,这曲子,叫什么名儿?”
“回小公子,这首曲子名叫《莺莺操琴》。”
“哪个莺莺?”顾之遥眼神有些怔忡,连褚丹诚走到自己身后来圈住自己都没发现,“崔莺莺?”
唱曲儿的师傅点点头,只笑不说话。
“可惜,她不是崔莺莺,她那表哥也不是张生。”顾之遥喃喃了两声,“到底还是错付了。”
“那你呢?你错付了么?”褚丹诚凑到顾之遥耳边轻声问道,然后让顾之遥转过头和自己对视。
他平日里幽深得有些瘆人的眸子里此时只剩缱绻的深情,倒映着顾之遥,只有顾之遥。
顾之遥看着褚丹诚,有些说不出话,半晌才叹息着将自己的唇贴上对方的,说了一声:“哥哥,谢谢你疼我。”